第8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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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占星术士学徒摇摇头,仔细穿好旧靴子,把鼓鼓囊囊的小鹿皮包系紧,把太肥大的法袍下摆、袖子挽起,试着走了几步,觉得浑身上下没什么碍事的地方。汉娜似乎没做特别的准备,只发出几个指示,很快,丹尼背着一个比他本人还要胖两圈的巨大背囊爬上舷梯,扑通一声放下行李,呼哧呼哧喘气。
    这时土著女人站了起来,仰头望天。“准备出发。”汉娜最后一次转动舵轮,然后锁住轮舵,断开了噬沙虫尾部的舵机,让喳喳可以自由地改变方向。此时大约是下午两点到三点,西斜的太阳已经完全被巍峨的后虫之脊遮蔽,阴暗中勉强能看到隧道入口,正像一张巨大的嘴巴不停吞噬黄沙、北风和无数条欢欣鼓舞的噬沙虫。
    三桅帆船四周变得拥挤了,野生噬沙虫与被驯服的大虫肩并肩、头接尾,组成一片土黄色背壳组成的蠕动的海洋。由于前一条虫尾部喷出的沙流马上被后一条虫吞没,此时烟尘小了很多,约纳转身四顾,看到密密麻麻的噬沙虫脊背上,约有七分之一是有建筑物或者风帆存在的,无论是南大陆人、扎维人还是土著人,此刻都静静站立着,高高昂起头,带着敬畏注视着威严的后虫。
    一阵肉眼可见的喜悦颤抖从前方传来,如同海浪一样从一只又一只噬沙虫身上经过,约纳感觉到脚下的甲板嗡嗡作响,喳喳将欣喜的波纹传向后方。此刻,他完全可以感觉这种奇妙生物回到母亲怀抱时发自内心的温暖情感,母亲,这对约纳来说是多陌生的一个单词,他不禁想起记忆中那个笑容迷人、眼睛明亮的女人,想起圣博伦鲜花盛开的山坡,和照亮摇篮的明亮阳光。
    柯沙瓦老师,你一定要活着,我有太多的问题要问你。占星术士学徒翕动嘴唇,对不知所终的老头子说。
    “走吧。”汉娜?斯图尔特的红斗篷一旋,轻盈地跳下船舷。在约纳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在噬沙虫的脊背上不停跳跃,率先走到了五十码开外。
    “跟着我。”丹尼用力背起大号背囊,放下跳板,一步步走下三桅帆船。约纳赶忙抓起法杖,跟在他身后,土著向导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
    斯图尔特家的男丁确实是个强壮的男人,约纳只能勉强跟上他负重前进的速度。在噬沙虫的脊背上行走是一种非常奇怪的体验,触感与岩石没有区别,但脚下的大虫在不停起伏、偏转、蠕动,让他每走一步都心惊胆战,尤其是跨越两条噬沙虫之间的缝隙时。
    “别往下看。”汉娜停下脚步,好心提醒。
    占星术士学徒立刻低头看了一眼。两条大虫之间深深的裂缝直接通往沙流滚滚的地面,别看只有几十码高,此刻幽深得像通往地狱深渊。约纳后背一阵发冷,用席拉霏娜撑着身子,尽量不去想象坠落的画面。
    “文森特!”路过一条帆船时,丹尼忙里偷闲地打了个招呼。船首站着的银发魁梧男人挥手道:“丹尼老兄!是要去主峰朝拜吗?沙漠女人终于把你征服了?”
    “斯图尔特裤裆里的东西是用来征服女人的,岂会向不洗澡的土著人投降?”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呲牙一笑。
    名叫文森特的汉子指着土著向导:“那不是你的新女主人?汉娜舍得放你走了?哪个女人比较好伺候?坦图哈人是不是比扎维女人泼辣?”
    丹尼?斯图尔特也不生气:“真会说笑,文森特。汉娜就在前面,自求多福吧老兄。”
    文森特立刻闭嘴,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悠然吹着口哨。汉娜在前面放松握住枪柄的手指,大枪“瘸腿亨利的假肢”发出嗤嗤的泄压声,喷出白热的蒸汽。
    横向移动了五百码左右,一行人来到了隧道的边缘,在岩壁上开凿的简陋阶梯出现在眼前,“向导走在前面,我在最后。翻译这句话,水手。”
    丹尼扭头叽叽喳喳告诉土著向导,坦图哈女人点点头,率先登上阶梯,约纳发现她还是赤着脚的,但似乎完全不惧怕尖锐的岩石。
    丹尼跟着向导走上台阶,约纳跟在他后面,汉娜站在最下层阶梯警惕地回头观望,黑暗的噬沙虫海洋充满甲壳碰撞的嘎嘎响声,喳喳已经带着“巴克特里亚的疾风”进入隧道,消失在一片漆黑中。“是错觉吗?”斯图尔特当代家主目光扫过来路,疑惑地摇摇头。
    第49章 流浪之魂(上)
    顾铁把装满固态金属氢高爆炸药的塑料盒子轻轻放下,抹去额头的冷汗。从当量上计算,这不比中南海烟盒大多少的小塑料盒蕴含着可以将整个比亚韦斯托克市轰掉一多半的惊人威力,如果被用在恐怖行动上,人体炸弹携带者可以骗过最严格的海关安检,大摇大摆走到大都市人口稠密的中心区引爆炸弹,造成比美国9?11更可怕的人道主义灾难。唯一的问题是,引爆金属氢中蕴含的化学当量需要极其严苛的温度和压力条件,炸药本身体积小到惊人,不过用以引爆的粒子脉冲雷管就有一桶纯净水般大小,过海关困难了点,背在背上也有些吸引视线。
    “我有一位朋友应该会非常喜欢你的这位朋友。”顾铁撇嘴道。巴尔文德拉那个家伙梦想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很久了,他不是丧心病狂的人,但为了达成目标,印度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艾德犹豫了一下:“我答应我的战友,不对任何人说起他的事情。所以……”
    “了解,了解。”顾铁摆摆手,“谁没有个不靠谱的朋友呢。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大胡子感激道:“那最好了。正面那堵墙是一扇隐蔽活门,里面是各种单兵武器,右侧的柜子里放满特种作战装备,包括你需要的易容材料。”
    “……起码告诉我是男人女人吧?”顾铁溜达了两步,忍不住又开口。
    憨厚的护林员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不小心蹦出半个字来。
    右侧墙边的一排不锈钢储物柜都没有上锁,顾铁拉开一扇柜门看了看,小隔板上从上到下整齐排列着各种型号的防毒面具和防化服,从最简陋的n95口罩到价值不菲的美国3m牌主动式防化头盔,甚至还有丛林战涂装的一体式防弹生化服,从背后的燃料电池舱位就能看出,这种生化服从续航力到防御力都比切尔诺贝利战役中巴尔文德拉发给大伙的那身行头好多了。顾铁感叹一声,关上柜门,拍拍这个足够武装一支特种生化战小分队的柜子,向前继续寻宝。
    第二只柜子装的是辅助装备:微光夜视仪、红外望远镜、多功能匕首、碳素纤维绳索、绳钩枪、消声器、对讲机等等。顾铁招呼大胡子过来,两人各自捡了几件合用的东西出来,顾铁举起一只小巧的中国造“红眼”牌激光致盲器,“艾德,瞧,电池到现在都有电,你的那位朋友最起码一年之前还在维护这些装备。”
    大胡子为难地点点头,一语不发。
    两人打开第三只储物柜。六块托板随着柜门的开启自动弹出,把琳琅满目的间谍装备展现在两人面前。“酷!”顾铁惊喜地叫了一声,“就跟007电影一样!”
    大到雨伞,小到绣花针,尽管这上千件小玩意儿没有任何说明书,还是不能阻止中国人欣喜若狂的心情。每个人心里都装着一个间谍特工,这话放在所有男人身上都适用。看艾德也很有兴致地凑上前来,顾铁开口:“老艾,咱们来玩一个游戏。”
    “行啊,怎么玩?”大胡子用两根粗指头拈起一片刮胡刀片,好奇地端详着。
    “我们每人轮流取出一件装备,”顾铁笑道:“每人挑选装备的时间不能超过三十秒。十分钟后计时结束,谁挑出的多,谁赢。记住,无论挑出的物品是什么样子,只要能发射一发子弹就算数。”
    “有意思,我参加!”艾德眼睛亮了,伸手与顾铁击掌。
    波兰人低头按下手表上的按钮:“3、2、1……计时开始!”
    顾铁的眼睛早就瞄准了一只唇膏。在一切谍战电影中,女间谍的唇膏没有一次是用来化妆的,天然圆筒形状是枪管的最好掩护。艾德一开始计时,中国人就眼疾手快抓起唇膏:“好了,轮你。”
    大胡子目光逡巡,选中了柜中体积最大的物体:一只公文包。
    顾铁拿起一只烟斗。
    艾德取出一把雨伞。
    波兰人专拣个儿大的东西拿的做法让顾铁暗暗嗤之以鼻。烟盒枪、钥匙枪、钢笔枪、腰带扣枪,这些才是间谍片中的王道。没过几分钟,他就在对方选出的一堆东西里发现好几个并非的小玩意儿,顾铁得意洋洋地拿起一只口香糖,在手指间旋转:“老艾,输了有什么惩罚没有?比如,喝柠檬金枪鱼伏特加?”
    “别太自信,中国朋友。”大胡子信心十足地回击,又拣了件个头比较大的东西出来。
    正在这时,遥远的地方响起汽车发动机轰鸣声和尖锐的刹车声,两人对视一眼,顾铁做个噤声的手势,潜出密室,从二层卧室窗户向外看了一眼。波兰对策执行局那辆脏兮兮的黑色轿车再次停在门口,四名黑制服径直走到卷帘门前,咚咚敲门,一边用听不懂的波兰话大声喊叫。
    “靠,搞什么?不是说例行公事么,怎么又来了?”顾铁瞟了身后的艾德一眼,低声责问。大胡子没做声,走到另一间卧室观察其他方向的情况,然后一拉顾铁的袖子:“两辆车,九个人。我们暴露了,现在必须闯出去。”
    顾铁花了几秒钟思考:“……那个叫做‘赤枭兄弟会’的组织把你盯上了,老艾。他们在森林中折损了人手,通过护林员身份信息追在你屁股后面,现在又通过波兰当局找到了你藏身的地方。这些公务员只是先遣队,他们的人手很快就会到达。”
    “跟我来。”艾德点点头,大步向楼梯口走去。
    “等等等等。”顾铁阻止了冲动的大胡子,先小跑回到密室,找了个战术背包,将威力巨大的固态金属氢炸药装进去,然后开启武器储存箱,将两把hk冲锋枪、两只和一堆弹夹丢进背包,最后打开第三个不锈钢柜,也来不及寻找合适的易容药物和设备,双手将隔板上的东西稀里哗啦扫进包里。
    “快点!他们开始撬门了。”艾德在门口焦急道。
    “行行。”顾铁哗地拉上拉链,将背包丢给大胡子,自己又抓起一个战术背包,塞满进攻型手榴弹、弹夹和军用口粮,锁紧袋口后往背上一甩:“走,我跟着你。”
    退伍特种兵甩开大步前进,经过密室暗门时手在墙上一按,整堵墙嗡嗡作响开始移动,秘密宝藏般的军械库再次被封闭了。顾铁闪身出了密室,低声问:“从哪里走?你不会想跟国家机器正面对抗吧?低级公务员最无辜了,死了都是糊涂鬼,万一失手打死几个,你得记住给人家烧点纸钱。”
    艾德没理他,走到楼梯口前停下脚步,大手按在楼道尽头的墙上。顾铁恍然大悟:“哦,那头是储藏室,这头是秘密通道!当然,当然!”
    果然,墙壁隆隆向两侧开启,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大胡子回头看他一眼:“下来之前关上门。”
    “靠,我哪知道这个破门是怎么关的……喂!”
    顾铁一句牢骚还没发完,艾德已经当先跳了下去,瞬间消失在黑暗中。中国人眼望不知有多深的洞口,想起被困在漆黑的列车车厢中的痛苦经历,不禁有些犹豫。“咚!咚!”楼下响起剧烈的撞击声,应该是对策执行局的黑制服们撬不开大门,开始用蛮力撞门了。
    “……唉,八拜都拜了,不差这一哆嗦。”顾铁一横心,助跑两步飞跃起来,人在空中,眼角掠过一盏小小的红色led照明灯,他不假思索地挥手一拍,正好按在一个大大的按钮上面。密道的两扇伪装门开始关闭。
    “好运气……哎呀!”顾铁刚美了一秒钟,就重重地撞在墙壁上面,原来密道只有三平米见方的宽度,他助跑太用力,以至于整个人拍在对面的墙上。这下撞得头晕眼花,也不知道哪边是上哪边是下,整个人旋转着坠了下去,顾铁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嗓子:“躲开点,老艾!我来了!”
    几秒钟后,他扑通一声摔在一张软垫上,垫子上厚厚的灰尘扬起老高,顾铁灰头土脸地爬起来,一阵猛烈的咳嗽。艾德在旁边燃起一支六寸军用化学荧光棒,在绿色的光芒中说:“落地差点,给你6.5分。”
    “少说风凉话,看垫子上那个大屁股印,你也不是双脚着地的。”顾铁毫不欣赏波兰人的幽默,搓搓脸缓解一下眩晕:“继续前进吧。”
    他们的面前是一个2米高、1.5米宽的黑暗通道,与小楼里暗藏的竖井呈l型,拱形通道四壁由粗糙的红砖砌成,每隔3米竖立一根木头支撑柱,看起来不像是本世纪的建筑风格。艾德举着荧光棒在前面带路,顾铁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走着,一边打量滴滴答答滴水的墙壁,一边询问:“这条密道肯定不是你那位神奇的朋友建成的,有点像中国的地道战风格。你知道地道战吗?中国在二战时期展开的……”
    “二战?你说的很正确。”大胡子重复着这个关键词,“这条地下通道就是二战时期建成的。1941年德国人全面占领了波兰领土,苏联支持的波兰共产党建立了波兰工人党和波兰人民军,展开针对纳粹的地下斗争。比亚韦斯托克市不是斗争的焦点,但整个城市几乎布满了这种暗道。这是一个不为人知的地下世界,到现在,除了消防队和城市规划局的几个家伙,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些暗道的存在。”
    顾铁赞叹道:“一百年了,没想到还保存得这么好。苏共还是做了点好事,直到卡廷惨案……”
    第50章 流浪之魂(下)
    “我们到了。”艾德沉声打断了中国人的话,彷佛不愿提起上世纪的惨痛历史。1943年纳粹德国指出苏联人于1940年在卡廷森林屠杀了2.2万名无辜的波兰军民,这起事件最终导致波兰流亡政府与苏联正式决裂。
    顾铁摇摇头,随着大胡子前进几步,话语声的混响改变了,他明白他们两人来到了一处非常空旷的所在。荧光棒的照明范围无法照亮天花板和四周的墙壁,顾铁张嘴发出一个高音,通过混响时间大致判断出这个房间有5到6米高、50米见方。带着潮气的风从上方吹来,空气不显得浑浊,应该头顶某处有着通风系统。
    艾德转过身:“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顾铁皱起眉头。他不知道大胡子为什么挑这个不合适的时机跟他玩问答游戏,但显然艾德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中国人蹲下来,用手指触摸地面,略加思索,回答道:“不是仓库。不是兵营。不是避难所。地面上有高温炙烤的痕迹,从红砖的凹陷来看,这里曾安装某种大型设备。深陷地面中的神秘房间,大型设备,高温,良好的通风系统,多条运输通道。毫无疑问,这曾是一个尸体处理室,我们站着的位置,曾经是一台燃烧汽油的高温焚化炉。”
    大胡子怔怔地打量他几秒:“你真是个可怕的家伙,铁。”
    “要我说下去吗?从你身上浓浓的爱国情绪和进入暗道之后的异样表现来看,你的祖辈曾经是波兰人民军的一员,并且牺牲在纳粹手中。”边说,顾铁边观察着对方脸上的表情,从艾德眼神的微小移动,他看出自己的猜测并不全对,于是修正道:“不,应该这么说。你的祖辈是对抗纳粹的英雄,但不属于波兰人民军,而是……国民军?”
    护林员脸上的震惊没有逃脱中国人的眼睛。
    “二战爆发后,西科尔斯基将军在巴黎组建了波兰流亡政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1943年在波兰组建了国民军,与纳粹展开正面对抗。国民军与人民军虽然出发点相同,但经常发生摩擦,特别是卡廷惨案发生之后,从我掌握的一条隐秘信息来看,华沙起义爆发之前,有5万以上的波兰军人和更多的平民死于内斗。”顾铁用手指按着太阳穴,调阅脑海中的记忆。
    “……1942年建军。”艾德垂下眼睛,低声做出纠正,“其他的,你说的没错。”
    顾铁多年前看过的一份资料显得越来越清晰,“华沙起义失败之后,共产党政府掌握了波兰政权,不被承认的流亡政府长达四十余年间持续在伦敦运作,直到1990年工人党政府结束,流亡政府才将波兰共和国的法统象征全部交给新政府,完成了波兰政权的真正统一。这个在世人眼中沦为小丑的流亡政府在反法西斯战争中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但现在,没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字。”
    “我爷爷的父亲,就死在这里。死在波兰人的枪口下,在这座焚化炉中化为青烟。这个由苏共建立的尸体处理中心是我们的最大秘密,除了卡廷惨案的牺牲者之外,还有3万名国民军战士在这里被秘密处理。二战后,全世界都把眼光投向纳粹德国的奥斯维辛集中营时,苏联红军早已秘密拆除这里的焚化炉,消灭了所有罪证,把那段罪恶的历史永远埋藏在地底深处。”艾德面无表情地说。
    大胡子说出的这段话震撼了顾铁的灵魂,他怔了半晌,问:“你说‘我们的最大秘密’,也就是说,你仍然认为自己是国民军的一份子……”
    “不,亲爱的铁。”艾德却露出了一个笑容,“唯有这一点,是任你怎么聪明也无法猜到的。流亡政府根本没有结束,现在在印度新德里的市中心,有一栋属于流亡政府的二十四层大厦,波兰共和国的所有象征,我们的总统旗帜、国玺、总统印信、总统绶带、1935年宪法正本,都安全地藏在那里。1990年送给新政府的只是一份拙劣的拷贝,流亡政府借那次机会消失于世人眼中,但我们从未失去复国之心,我们等待的,只是一个机会。”
    顾铁张大嘴巴:“你说的都是真的?别告诉我你就是波兰共和国总统什么的啊?告诉了我这么大一个秘密,是不是接下来该杀我灭口了?”
    “走吧,我们的路还很长,有空慢慢说。”大胡子向尸体处理室中央走去,十米外,荧光棒照亮一辆汽车的轮廓。艾德拉开车门,把战术背包丢向后座,坐进那辆普普通通小轿车的驾驶席,顾铁依样放好背包,坐到副驾驶席。拍拍座位上的灰尘,他好奇道:“这车在这儿放了多久了?还能开?”
    “电路、油路和胎压都是自动维护的。”波兰人答道,把荧光棒放在仪表台上面,借着绿色荧光找出车钥匙,一次打火就顺利启动了发动机。四缸发动机在机器盖下发出嘈杂的噪声,几分钟后才逐渐平稳下来,艾德开启前大灯,照亮了巨大而空旷的房间。
    顾铁放眼望去,这间尸体处理室应该是附近多条隧道的中间点,粗粗一数,圆形墙壁上遍布数十个暗道入口。对不明地形的人来说,这样密如蛛网的地下暗道简直就是死亡的陷阱,通往光明的正确道路可能只有一条。能容汽车进入的大型暗道有两三条,其中一条地面上还有铺设铁轨的两条深深痕迹,应该是当初用来输送尸体的平板列车隧道。
    在等候机油润滑发动机的几分钟里,顾铁不禁问:“为什么选择这里?逃离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种,偏偏选这个充满惨痛回忆的地方,……受虐很爽吗?”
    “因为我们从小就阅读波兰各大城市的地下通道地图,对我们来说,这些暗道比地面上的街道更加熟悉。”艾德悠悠地回答,“每一个流亡政府的孩子都受过这种教育。老一辈的人相信这些无人问津的暗道能够成为政变的重要武器,现在无论华沙,还是克拉科夫、罗兹,或者弗罗茨瓦夫城,只要有地下暗道的地方,就有流亡政府的秘密基地。”
    波兰人的秘辛听得顾铁有点热血沸腾,“光复家国,听起来多高尚的奋斗目标啊……有时候我特希望我的身世也是这样,像金庸小说里的慕容复一样,怀揣梦想,四处碰壁,不屈不挠。可惜我的身世非常的糊涂,到现在我都弄不清楚……”
    “说到底,你究竟是什么人?”大胡子上下打量顾铁,把问了八遍的问题重新抛了出来。
    “不说了,开车开车。”中国人摆摆手,掏出手机,试着连接创世纪网络。
    小轿车启动了,加速冲进一条稍宽的暗道,两侧墙壁离后视镜只有几厘米距离,红砖嗖嗖地飞速从车窗外掠过,车灯照亮五十米的前方,照不亮更加深邃的遥远漆黑。发动机的声音在拱形巷道中回响,显得震耳欲聋,顾铁心里不禁盘算着如果正前方路中间出现一根承重的木梁该如何是好,但暗道设计时显然考虑到了这个问题,支撑梁嵌在两侧墙壁里,毫不碍事。
    艾德专心致志开车,顾铁也不打扰他,掏出手机试着连接创世纪网络。别看身处地下,4g网络的信号强度还相当好,很快就与量子计算机建立了联系,顾铁系好安全带,对大胡子交代了一句,闭上眼睛,登陆净土。
    回到净土的第一件事,就是搜索敌人的踪迹。这次很快就有了发现,四辆对策执行局的黑色轿车已经停在小楼前,一辆挂民用牌照的黑色越野车正从比亚韦斯托克方向快速赶来,顾铁用一个交通探头照下照片并快速放大,很清楚地看出驾驶员是一个东方人,——准确地说,日本人。
    “果然是他们。”中国人咂咂嘴。接下来,他花了相当一部分配时,调取了从比亚韦斯托克通往波兰的e67公路上的交通检测探头,并编写了50ppm的面部识别程序与之前存储的几张照片做交叉比对。比对结果很快出现了,十二个小时前,目标人物分别乘坐四辆挂有日本驻波兰大使馆牌照的汽车离开比亚韦斯托克,前往波兰方向。
    顾铁点点头。他查找的是之前通过火车站监控探头看到的几名日本人,包括那个穿蓝色夹克、花白头发的领导人。这些日本内阁情报调查室的成员果然是由外交途径入境,通过正常手段搜寻长谷川崩阪下落的。缀在自己和艾德屁股后头的日本人,该死的“赤枭兄弟会”成员,看来与这些日本官员有一定联系,又并不属于同一个组织。顾铁越想,越想不清楚这帮人的真正身份。
    刚刚退出量子网络,忽然眼前一亮,轿车开始向上爬升,陡坡的尽头是一个装有铁栅栏的废气排水管道口。阳光刺得顾铁睁不开眼来,但他还是发现了前方的异样,“艾德,停车!”他惊叫一声,“有人!”
    第51章 地狱之门(上)
    “砰!”
    在艾德和顾铁乘坐的汽车将下水道铁栅栏门连同两个男人一起撞飞的同时,位于奥地利萨尔茨堡郊外三十公里处的gtc总部,地下110米的gtc通讯处异种情报科在“世界”监控数据每小时的例行汇总中,发现了一个异常的数据波峰。
    首先发现这个数据异常的是3号操作员。异种情报科拥有四十间互相独立的工作室,每间工作室只有一位操作员。2000平方尺的纯白色房间内,除了必要的空气调节装置以外别无一物,数据流像瀑布一样从四面八方倾泻而下,坐在中央转椅上的操作员不断环顾四周,用肉眼在有序的数据中发现无序的字符串。
    尽管量子计算机拥有人类无法企及的运算速度,但监控数据异常的工作只能以人力来完成,“创世纪”的运行基于量子态,量子态由粒子在布洛赫球面上的相对位置来表达,这使得量子计算机实际吞吐的是一个“自由度数”,而不是二进制计算机的0与1。基于这个原因,创世纪本身无法判断一个数据是正确的或者错误的,只能根据趋势将略微不同的数据加以标记,最终判断,由富有经验的操作员完成。
    3号操作员是一个具有阿拉伯血统的混血女人,也是异种情报科为数不多的老派操作员之一。为了大幅度提高视觉流量,许多操作员在视神经中枢处做了微电极植入,让数据画面直接通过视神经传导入丘脑外侧膝状体。尽管“世界”植入芯片已经向全世界散发出去,但gtc内部敢于深层植入的工作人员并不多,3号就是一个坚定的保守主义者。
    3号操作员在数据瀑布中敏锐地发现一个凸起的马鞍状波峰,她立刻放大了局部画面,调阅详细数据。这串数据流代表的是8小时内“世界”客户端登入时的同调变化率,即游戏玩家占据npc身体的成功率。由于游戏化身可能病痛、受伤甚至死亡,同调变化率呈现一个规格严谨的概率矩阵,异常数据在其中显得相当显眼。
    “这不合理啊,为什么会有两个波峰重叠?”3号操作员将异常数据铺展在眼前,疑惑道。在向上级报告之前,她需要对异常数据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个解释将会被写在报告书中,留入她的档案,对她在gtc内部的升迁至关重要。3号操作员按耐下冲动的心情,耐心地展开代码,开始逐字检查这串奇怪的数据。
    一个红色数字在空中闪了两闪,这代表她的工作时间就要结束了。每名操作员最多连续工作4小时,超过这个时限,被杂乱无章的数据洪流搞到精神崩溃的几率就会大大增加。3号操作员抹去鼻尖的汗珠,她还有五分钟时间解读这个数据并向上报告,这是难得的机会,她必须抓住。
    倒计时仅剩一分钟时,她欢呼一声,跳出转椅,手指快速在虚拟键盘上跳跃,将异常数据附加在报告书中,跳过异种情报科科长,直接发送给通讯处处长莱顿?霍尔特博士。根据内部条例,当发现重大异常时,操作员有权利越级上报,事实上这也是一名平凡的操作员走入顶头上司视野的最佳途径,异种情报科科长本人就是因“世界”测试运行时,对被测人员迷失在虚拟世界中一事的详尽报告而得到霍尔特博士的赏识,荣登科长一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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