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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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消息是真的?那我们需要立刻向室长报告。”埃利奥特吃了一惊,“抱歉,马上回来。”长嘶一声,独角兽昂起钉着银掌的硕大马蹄人立而起,遮住了阳光,约纳后退一步,在鼓点样擂动地面的蹄声中,只见骑士血红的披风像风一样转过几栋房屋,消失了,披风下铮亮的银铠晃得他眼前一花。
    太阳高高挂在天上,晒得人骨头里一阵酥麻,约纳拄着魔法杖倚在屋门,四周黑石房屋林立,看不到尽头,空气一片静谧,隐约听到远方奔流的水声。
    他花了一点时间分析自己的处境。这里一定是樱桃渡,水声来自圣河彼方,这么说他到达了目的地,在他坠落并且摔断腿之后,恶魔并没有做出什么伤害他自己的事情,至于有没有伤害别人,约纳不大确定,但凭借自己这十七岁的孱弱身体,料也搞不出多大的破坏。
    骑士称呼自己“51号房间的房客”。
    约纳回头瞧瞧,这间黑石圆屋上果然刻着“a51”,左右两边是a52与a50,后边是a7,前一栋看不到编号。
    约纳凭占星术士学徒的数理能力迅速在心里画出樱桃渡的平面草图:黑屋是圆形排列,里圈的编号小于外圈,骑士埃利奥特向圈中心的方向奔去,说明内部的重要性高于外部,众多房屋一定围绕着一个决策中心。
    《西大陆地理测算》中提到过“旅社”的定义,即房屋所有人通过出租房屋使用权与出售饮食房间清扫等服务换取利益,自己目前是“房客”,即“旅社”的消费者,一定是恶魔附身的时候,与旅社的管理者订下了租用的契约。
    正思考着,一阵风吹过,埃利奥特与独角兽在他面前轻盈落地。
    “请进屋稍等一会儿,室长马上回来,这里有食物和水,请用。”骑士彬彬有礼地弯下腰,递过一只粗棉布口袋。
    约纳借这个机会看清了骑士的脸,一头日光般耀眼、梳得整整齐齐的金发下,是张无可挑剔的西大陆英俊面孔,蓝宝石般的眼睛深处藏着蓬勃的生机与火样的热情。
    约纳愣了愣,在骑士胸口的铠甲上,看到某本书中曾提到过的古老纹章:怒放的玫瑰花缠绕沾血的长剑。
    “埃利奥特,你是……玫瑰骑士?”约纳接过食物袋,小心地问。
    “是的,占星术士阁下,职业即我们的生命。”骑士以右手背的拳甲击打左心房,铠甲碰撞发出清脆的鸣声。独角兽轻轻点头,以示配合。
    “我还是学徒而已。”约纳补充道,同时有些不知所措。
    玫瑰骑士是西大陆永恒的传说,他们不属于任何国家、任何政权,没人知道他们从何而来、依何为生,百年来,玫瑰骑士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出现在诗歌与床头故事里,从未消失。
    传说中,玫瑰骑士会出现在彼此深深眷恋的爱侣身边,帮助他们除去一切世俗的障碍,保护他们的爱情,直到男性下定决心向女性求婚,玫瑰骑士会在月光最明亮的夜里,将一束银玫瑰轻轻摆在姑娘的床头,然后悄然离去;手捧银玫瑰走入教堂的情侣,爱情将得到永远的佑护。
    而在另一些小说里,玫瑰骑士被描绘为被文字与绘画之神希拉诅咒的不死亡灵,他们只能在夜间出现,靠吸食爱情的养分存活,因为希拉的诅咒,他们永远无法与坐骑分开,落下独角兽的瞬间就是灰飞烟灭之时。
    七级占星术士柯沙瓦老师在饭桌上喜欢说些与工作无关的话题,玫瑰骑士伴着浓汤与蒜香面包的味道被烙进约纳的记忆。今天在樱桃渡的阳光下,他见到了活生生的传说,如何能不惊奇呢。
    第12章 持剑的玫瑰(下)
    第12章 持剑的玫瑰(下)
    “我听说……呃,也许……没什么。”约纳吞吞吐吐,没问出口。
    “世人的误解很多,我们并不介意。”埃利奥特爽朗地笑着,抚摸独角兽雪白的鬃毛。
    “我们是漂流在整个大陆的种族,人类美好的爱情是我们世代守护的东西,是我们存在的唯一价值。我们不主动索取,也不掠夺。我们喜爱阳光。每位玫瑰骑士只有三朵银玫瑰,用以成就三段不灭的爱情。为了守卫爱情,不惜让剑染血。”骑士以血色的披风,擦亮胸前的纹章。
    “为什么你一直用‘我们’指代自己?”约纳提出憋在心里的疑问。
    “我。”埃利奥特用食指指着自己铠甲后的心脏。
    “我。”他指指胯下的独角兽,骑兽温柔地用扭回头来尖角搔着骑士的手心。
    “我。”埃利奥特又向后一指,约纳注意到,骑士的下半身被垂下的银色铠甲遮盖着,铠甲和披风的缝隙里,钻出一枚白色半透明的小小圆球,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向约纳望过来。
    “我们。”骑士画了一个圈,将自己、独角兽与小东西括在一处,“三位一体。”
    “精灵?”约纳瞪大眼睛,想伸手去摸,独角兽从鼻孔喷一口热烘烘的气息在他脸上。
    “是的,我没有腿,独角兽没有手,精灵没有身体,我与兽通过精灵的心灵之语沟通,从初生时被摆上祭坛、彼此选择成为一体的时刻起,我们就不可能再分开。
    我们,是玫瑰骑士埃利奥特。卡斯菲尔德是我们家族的名号,也是我们多个世代以前封地的名称,在被放逐之前,卡斯菲尔德的疆土包括整个红土高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是圣博伦帝国真正的国王。”
    骑士平静地说,转而灿烂一笑:“但现在,我们只关心纯洁的爱情,占星术士阁下,不知道你为何来到樱桃渡,但我们正在这里守护第二朵银玫瑰盛开。希望玫瑰绽放时,你能一起见证那种举世无双的美丽。”
    约纳目瞪口呆,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优雅的骑士端坐在独角兽背上,笑道:“室长大人回来了。”
    室长大人让约纳又一次惊诧。
    这个彪形大汉,比约纳十七年生命里见过最强壮的人都要大两个尺码,站着跟骑乘的埃利奥特几乎等高,手臂粗得不像话,肌肉泛着花岗岩般的纹理。
    大个子穿件破旧的灰布短衫,亚麻长裤,皮靴沾满泥泞,光头,扣着顶编花小圆帽,乱蓬蓬的一片胡子,粗脖颈套着一只银圈,——《西大陆地理测算》提到过,银圈是巴泽拉尔山区居民的传统装扮,——那银圈摘下来,足以给约纳当腰带用。
    “您好,我是j.约纳二世,占星术士学徒。”约纳恭恭敬敬地说。
    “您好,尊贵的占星术师大人,能成为您的室友,俺高兴得不得了。”大汉蹲下来,涨红了脸,神经质地搓着手,眼睛瞅着约纳上衣的第二颗纽扣,局促不安地说。
    忽然他意识到什么,一把抓下小圆帽揉在手心,大声道:“对不起!俺又失礼了。俺是巴泽拉尔王国东山郡蘑菇乡的农民托巴,因为是罪人,贵族老爷禁止我使用家里的姓氏,所以只有一个名字,没有姓。”
    “我只是学徒而已……托巴。”约纳揉揉眉心,苦恼地说。
    “您的宽宏大量让俺吓了一跳!托巴是羽毛的意思,俺娘——愿她老人家在希拉的怀抱里安眠——希望俺是个又轻又漂亮的小伙子,结果俺越长越大,后来还打死人,犯了罪条,成为坏人,她老人家如果还活着,一定哭得眼睛都要瞎了。”室长大人露出苦闷的表情,转而又羞涩地一笑:“俺这辈子没见到尊贵的占星术士大人,昨晚能够与您并肩作战,是俺这辈子最大的荣耀,等俺有了子孙,俺希望能够用您的名字作为他们的姓氏,从此世世代代纪念俺与大人之间这段宝贵的回忆。”
    “室长是个温柔的人呢。”玫瑰骑士在边上偷笑。
    “我只是学徒而已……”约纳干脆闭上眼,在心里努力平衡雄壮威猛的室长与温顺谦恭的农民之间的差距,这不见得比调整星线角度来得容易。
    “等等,你说昨晚我们并肩奋战?”他忽然惊觉。
    托巴亢奋地拍拍脑门:“是的大人!昨晚您站在老爹的屋顶上召唤星辰的力量照亮整个镇子,实在是太壮观了!他们几个去执行任务没有看到,俺独个儿去参拜神迹,老爹偷偷告诉俺,大人您住在a51房间,俺高兴得吓了一跳!到后半夜,月亮落下以后,有人想要偷袭您,俺在您星术光辉的照耀下,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一拳把坏人打飞了!“约纳盯着手里的法杖。柯沙瓦老师送给他的手杖,镶嵌着低品质的红水晶,镌刻有简单的照明星阵。
    这么说,恶魔昨夜站在“老爹”的屋顶上驱动照明星阵为樱桃渡照亮?如果没猜错的话,“老爹”是这个镇子的主人,照明是某种契约的组成部分,这种契约构成了“旅舍”的租赁关系。约纳心里快速盘算着。
    “是的,你的实力很强,昨晚我们聊得也很愉快。”他模棱两可地提起。
    “不,昨天没有机会跟您交谈呢。您在启明星出现的时候回到屋子,休息了。”
    “哦,当然。”
    “刚才埃利(埃利奥特之爱称)对俺说,帝国皇帝耶利扎威坦对五大行会下手了?”托巴忽然正色道。
    约纳本能地感到危险。他不动声色地握紧手杖,揣摩着巴泽拉尔农民的心理。
    自己还是太年轻了,除了实力之外,《联合特赦法令》是五大行会成员行走于世间的最大砝码,樱桃渡显然还不知道暴君的行为。对埃利奥特无心的一句话,等于把自己身上的铠甲剥去,露出孱弱的内核。
    他以与十七岁少年不相称的冷静,淡淡地说:“是的,我听说许多没有实力的数理学会成员与牧师被暴君杀害了。我的导师、七级占星术士柯沙瓦大人派我到巴泽拉尔王国与南迁的占星术士协会建立联系,但我的蒸汽傀儡飞行器出了一点问题,故来到了樱桃渡。”
    约纳特意将“没有实力”、“七级占星术士”、“占星术士协会”、“蒸汽傀儡飞行器”几个词发成重音,试图在托巴心中建立一个强有力的、足以保护自己的形象。
    可室长大人根本没注意,伸出又宽又厚熊掌般的大手,搂住约纳的双肩,晃了两下,大声道:“您这一路担惊受怕了!这里虽然没有王法,但比外面安全得多,有老爹在,您可以放心睡个好觉了!您虽然身份高贵,但年纪轻轻的,怎么能出来受这个苦呢,接下来让俺来照顾您吧!”
    约纳吃了一惊。
    托巴的眼睛里闪着纯朴的泪花。
    “圣博伦南方的巴泽拉尔王国已经被地行龙骑兵队攻陷了,现在整个西大陆布满了扎维帝国的军队,战争与铁匠之神拉齐的塑像四处树立,听说五大行会联络处都向北方转移,北方靠近圣河的地方,埃比尼泽共和国仍然在抵抗,那是西大陆最后的独立政权了。当然,除了少数民族聚集区之外。扎维帝国要踏平樱桃渡,不仅要与科伦坡人正面冲突,还要挑战‘老爹’的不败传说,就算暴君本人和座下的血骑士,也要好好掂量掂量。”埃利奥特在旁解释道。
    “室长是个老好人。”他补充道,“约纳阁下不必紧张。”
    玫瑰骑士显然看出了他的戒备,约纳不禁有点不好意思。
    他从托巴的手掌里艰难地伸出左手,拍了拍大汉的手背,——手感果真跟岩石差不多——说:“托巴,谢谢你,我会在这里待一段时间,请大家多照顾了。”
    大胡子农民闻言浑身一颤,立刻单膝跪地,毕恭毕敬地说:“占星术师大人,您要收纳我成为扈从骑士吗?这会是俺世代的光荣。”
    约纳神情迷茫地问:“什么骑士?”
    “《大陆法典》规定五大行会正式成员与世袭贵族享有同等权利,可以不经申请自行招收不超过其等级数量的扈从骑士及随兵,如果阁下你是三级占星术士学徒的话……”埃利奥特开口。
    “四级。”约纳说,他忽然想起来他的四朵淡蓝星花的学徒徽章临走前装在鹿皮口袋里,现在也不知所终了。
    “好的,三级至五级占星术士学徒可以拥有一名扈从骑士及十五名随兵,如果报知协会,会得到一定的装具补助。
    几年前十二议事主修订《大陆法典》时曾就这一条目有过争论,有些人害怕五大行会依次建立强大的武装力量,但你知道的,五大行会首脑除了圣公会教皇大人之外全部都是十二议事主成员,十二席中的四席是压倒性优势。
    总归一句话,约纳阁下,你现在将剑放在室长肩头平拍三次,由室长说出誓约,就可以让看多了骑士小说的托巴阁下成为你忠诚的扈从骑士了。我们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阁下自己决定吧。”玫瑰骑士微微带着笑,说。
    约纳看着半跪在地仍比自己高一头的托巴,苦恼地摸摸后脑勺:“能不能等我吃完午餐再决定?”
    室长大人还没开口,一个女声响起:“没错,大叔,吃饱了再抽风吧。”约纳扭头一看,几个人影出现在石屋旁。
    a51房间的房客们归来了。
    第13章 倒数的酒会(上)
    第13章 倒数的酒会(上)
    北京初秋的天空湛蓝高远,难得的晴朗天气让肖李平的心情没来由地变好。
    他抬腕看表,决定早一点出发,于是编个借口支开秘书,走出大院,招手拦了一辆绿色出租车。
    “您上哪儿去?我这刚接的新车,导航、扫描、刷卡啥的都还不会用呢,您跟我说地址就成,保证找得到。”司机回过头来好脾气地赔着笑脸。
    “没事儿,往东边开,我认得路。”肖李平瞅了一眼没有打开的后座终端触摸屏,摆摆手说。
    “得嘞。”司机转动方向盘,电动汽车悄无声息地并进滚滚车流,肖李平靠在座位上,闻着新换座套淡淡的洗衣粉味道,出神地看cbd新地标建筑gtc中国总部大楼133层、450米高的宏伟玻璃幕墙从窗外掠过。
    绿色出租车在乘客的指示下很快下了主路,拐来拐去,来到高楼大厦背后的一片平房区。
    “师傅,前边右拐,停辆自行车那个胡同口。”肖李平探出身子指点。
    “好嘞。”司机熟练地转过狭窄的路口,驶进一条两侧种满郁郁葱葱高大槐树、没有路牌的小巷,巷子尽头,是一扇半掩的木头门,门后露出一角四合院的影壁墙,墙前面,站着个笑嘻嘻迎出来的人。
    车子停在门前。肖李平掏出现金付清车费,下车冲司机挥挥手。
    司机师傅咧嘴一笑,球形车轮以重心为轴旋转,出租车原地360度调头,寂静无声地开出小巷,卷起地面新落的一层黄叶。
    “来啦?”四合院门口那位高个头、穿件松松垮垮的白衬衣、顶着乱糟糟黑色短发的年轻人眉毛一挑,说话带着嘴角不大正经的笑。
    “来了。”肖李平推推玳瑁框眼镜,拍拍西裤裤脚那不存在的尘土,回答道。
    两人绕过砖雕“岁寒三友”花纹的影壁墙,走进三正两耳、方砖漫地的四合院,院里摆着口大金鱼缸,缸里游着几尾五花龙睛,葡萄架下坐着个老头,捧着茶壶正听收音机呢,见二人过来也不搭话,眯缝着眼点点头。
    “老赵,我们进去了。”顾铁笑嘻嘻跟老头打个招呼,两人轻车熟路进了东厢房,房里一桌两椅,挂着幅写意山水,陈设简单。
    顾铁挪开南头的一扇屏风,面对一堵白墙咳嗽了一声,墙角水磨青砖的地面嗡嗡作响,缓缓下沉,柔和的光线从地下透射而出,他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肖李平点点头,两人并肩而下。
    地下室是个近三百平方米的空荡荡房间,白色漫光从天花、墙壁、地板透出,两人踏着柔软的地板走到房间中央,盘腿坐下,顾铁做了个下滑的手势,将照明调暗一些,然后打了个响指,几个巨大的深红色数字浮现在空气中:205x.xx.xx,后几位数在0和9间不断跳动。
    两个人出神地盯着滚动的数字,静了一会儿,肖李平开口:“来早了。这次会议怎么进行?要登入终端吗?”
    “用不着,就用电视会议模板吧,我加密过的,安全上没问题。”男主人摊开手脚躺在地板上,懒洋洋地回答。
    两个人又沉默了几分钟。
    “老肖,最近忙什么呢?”躺着的人勉强开口问。
    “还不是那点事情。快年底了,该总结总结,该表彰表彰。决算、预算。突击花点钱。下个月开总结表彰大会,让办公室把稿子修得差不多了,就等数据出来。”肖李平推推眼镜。
    “……其实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你在干啥。就是觉得俩男人这样坐一块有点gay。”对方说。“一说这种蛋疼话题,就一点都不gay了。”
    “顾铁,你有点正形行不?”肖李平皱起眉头。
    “不行。”顾铁斩钉截铁地回答。
    肖李平想找点什么好词教训他一下,忽然有个声音在身边用英语说:“喂喂,我到了,其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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