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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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纪宁终于有了点反应,只是问这话的时候依旧没有移开自己的视线。
    钟怡得到回应后更为兴奋,压低声音道:“听说她跟我们大老板很快就要订婚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以后她便是唐宁的老板娘了。”
    “大老板,咱们大老板是谁?总经理吗?”
    钟怡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推了她一把:“你到底是不是我师傅啊,来这么多年了连大老板是谁都不知道。总经理那能是大老板吗?那是董事长。”
    “董事长?那不是个老头吗,俞芳菲会心甘情愿嫁个老头?”女明星嫁豪门本不稀奇,嫁个老头倒会惹来不少关注。
    “什么老头,咱们董事长还很年轻好不好!”钟怡到底才刚毕业,说话还有着一股子学生般的幼稚。她一面掏手机一面给纪宁普及知识,“看看看看,咱们董事长年轻英俊身材出众,配俞芳菲一点儿也不差,说是金童玉女也不过分了。”
    一个亲手建立起唐宁集团的男人,能有多年轻?纪宁颇不以为然,目光扫了一眼钟怡的手机。屏幕上是一张男人的照片,应该是偷拍的,离得有点远,还只拍到个侧脸。
    如果纪宁没见过这张脸孔,看一眼大约也就忘了。可是三年来,这张脸在她的脑海里来来回回了无数次,偶尔甚至会出现在她的梦里。更何况,前几天他们还刚刚见过面。在疗养院住宿部前面的小花园里,他捧着杯咖啡靠在树边的身影还没从记忆里消散。他问自己的那个问题这几天她一直在思考。
    这样一个人,明明是再熟悉不过了,哪怕这只是一张手机偷拍的模糊的相片,纪宁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他的侧脸一如三年前,连抿唇的角度都一模一样。
    纪宁忍不住伸出手来,将手机拿近了一些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他是唐宁的大老板纪宁并不吃惊,三年前发生命案的丽晶酒店据说就有他三分之一的股分。有钱人总是越来越有钱,他有一家酒店就能变出两家来,很快便会有三家四家五六家。
    钱就像滚雪球,只要经营得当便会越滚越大。
    可他竟是俞芳菲的男朋友,这个消息简直像一记闷棍,直接打在了纪宁的后脑勺上。想起前几天他还救过自己的姐姐,若他知道他亲手救下的那个疯女人就是被他的女朋友逼疯的,不知道心里会做何感想。
    纪宁突然觉得胃里一阵恶心,扭头便走。手机不经意间从手里滑落下来,只听得钟怡在后面心痛地低喊道:“宁娘,我的手机,我新买的!四千块,四千块啊!”
    哪怕四万块纪宁现在也听不进去了。她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努力将那一男一女的身影从头脑里扔出去。钟怡像是感觉到了她的怒火,缩在手头不敢吱声,跟着她一级一级台阶仔细检查每一寸地毯。
    不过短短一个小时,钟怡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她这个师傅,有时候真的不好伺候。
    纪宁将两处楼梯检查完后,回到办公室准备写报告。刚才的事情不时还会跳出来恶心她一下,但她面上已经恢复了原有的表情。
    经理却把她叫了过去,给了她一个新的任务。前几天已经通知过她,从今天开始她要跟着客户部主任萧燕妮去别墅区做物品清点。那里专门接待最高规格的客户,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有来头,每次退房前要清点,等到新客户入住前还要再做一次校对。
    多一样少一样,对唐宁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损失。
    纪宁安静地听完经理的安排,毫无异议地点了点头。经理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有着一双毒辣的眼睛。他满脸笑容的冲纪宁点头道:“小纪啊,上点心,今天的机会难得。琴园平常人没机会进去,你跟着萧主任好好学,以后前途无量哪。”
    纪宁却问了一个实际的问题:“谁要住进琴园?”
    琴园在唐宁的地位举足轻重,等闲人有钱也踏不进那道门。
    经理眨巴几下小眼睛笑得更欢了:“今儿在咱们这里开发布会的俞芳菲,认识吗?给你个机会,近距离目睹一下大明星的风采吧。”
    ☆、狭路相逢
    琴瑟琵琶四园是唐宁最顶尖的四套别墅式套房,因其每个字上头都有两个“王”字而令人趋之若鹜。
    但凡是成功人士,都希望能成为自己这个领域的王者。这四座别墅园林取了这四个名字取巧,倒正应和了那些人的心理。
    每年预订这四园的客户以万计,但真正有机会住进来的人不超过一百个。纪宁听萧主任提过,琴园去年从头年头到年尾只住过一个客户,那就是唐宁的大老板。
    这应该是属于他的私人套房,轻易不开放给外人入住。这也从另一个侧面反应了钟怡刚才的八卦,俞芳菲和郑楚滨关系非常。能让他让出自己的私家地盘给她住,两人的关系一定相当亲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杀人犯配第三者,倒真是天作之和。
    纪宁难得有这么恶毒的想法,以至于她踏进琴园的大厅时,眼里看到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灰败的颜色。
    萧燕妮是个看起来很有风韵的女人,今年也不过三十二三的模样,打扮得很合时宜,既不过分扮嫩也不显得老相。纪宁跟她关系还可以,平常也都是客客气气的。萧燕妮倒是有些器重她,觉得她是同期进来的那一拨人里最稳重的,明里暗里总想着提拔她。
    也是,纪宁从不抢风头,一向只知道埋头苦干。分内的事情做完后也愿意帮别人做些分外的事情,所以虽然她面部表情不活跃,人缘倒还不错。
    低调的人走到哪里总会受欢迎。
    萧燕妮今天带她来做入住前的最后核对,多少也有培养她的意味。比起整天楼梯口大厅里地到处巡视,这个工作既轻松又体面,工资也更高一级。很多人都羡慕纪宁的好运气,进来不过三年,撇开一年的实习期,两年内就有了这么好的升职机会,放谁心里都要动心一下。
    纪宁却不这么认为。她看着面前这个完全中式园林化装修风格的套间,从黑漆贵妃榻到水晶屏风,从挑高拔步床到羊角宫灯,还有屋角摆着的那座西洋琉璃钟正在那里滴滴嗒嗒走个不停。那钟据说是当年光绪皇帝的后妃用过的,其他的几样她虽然不知道来历,但光看一眼她就明白,随便打了哪一样,她倾家荡产也陪不起。
    跟这么一堆价值连城的古董睡在一起,睡眠质量会更好一点吗?
    萧燕妮领着纪宁在一个个房间里慢慢地走着,屋里除了她时不时地提醒上一两句的声音外,只有两人几乎同时踩在点上的鞋跟声。纪宁将她讲的要点一一记在心里,不时拿出手里的册子做对照。
    这里的东西很多都有来头,酒店订制了专门的内部花名册,专供核对之用。纪宁很努力地忽视了上面每一样东西的价格,只把注意力放在它们的形态上。萧燕妮希望她能一圈走下来至少记住一半的东西,纪宁虽然聪明,也觉得这个任务有些吃力。
    她们最后要检查的是两个洗手间。那是整套别墅最现代化的地方。摆设可以拿古董来充门面,马桶却必须用现代的。要是真搞个古代式的净房,哪怕马桶是檀香木雕的,不出三天住客大概就捏着鼻子跑了。
    洗手间里的设备虽然现代化,风格却依旧古典。纪宁看着仿古式的洗手台、梳妆镜,还有占了一半面积的按摩水缸、半透明浴房,最后将视线落到了那个抽水马桶上。
    萧燕妮大约想跟她说说这间屋子的装修理念,她笑着转过头来,嘴唇微微开启,已经冲到喉咙口的话却被对讲机的声音给压了下去。
    纪宁听得很清楚,前台经理在对讲机那头有些焦急地通知萧燕妮,俞芳菲取消了原本定在发布会之后的专访。这会儿前面大厅活动已经结束,这位当红女明星已经带着一堆助理老妈子往琴园而来。
    萧燕妮的表情明显有些僵硬,轻声嘟囔了一句:“搞什么名堂,让人措手不及。”
    话虽这么说,步子却没有慢。萧燕妮赶紧将手里的活匆匆结束,将数据结果输入小型的掌上电脑中,然后带着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的纪宁往门口走去。
    客户入住之前,她们最好赶紧撤离这里。萧燕妮走得有些急,可是怕什么总是来什么,两人刚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去开门,就跟推门而入的俞芳菲的保镖们撞了个正着。
    大约十多个男人拎着大包小包走了进来,分成两排在大厅里站好,表情肃穆地就像在迎接国家元首。萧燕妮见避无可避,赶紧扯了纪宁一把,两人一齐缩到了门边的角落里。
    纪宁已经很久没见过俞芳菲真人了,电视里的她有着太多修饰,总显得不太真实。无论是她在广告里尽力营造出来的可亲形象,还是电影电视剧里各种美好的角色,看着都很虚伪。纪宁倒觉得,这会儿一脸墨镜趾高气昂款款走来的那个女人,更有十年前那个第三者的风范。
    俞芳菲向来是这样的,做什么事情都理直气壮,像是别人都合该着欠她似的。她这会儿教训那个小助理时的那个劲儿,跟当年指着自己的鼻子骂她多管闲事的派头简直一模一样。
    看到她一点儿也没变,纪宁不由松了一口气。不枉费自己恨了她十年,果然是狗改不了□。若她突然成了一副天使模样,纪宁倒要有些不知所措了。
    俞芳菲个子不矮,在女人堆里她这样的算是高挑的了,脚上踩一双目测鞋跟有十公分的水晶鞋,更显得她身边的小助理缩头缩脑。她像是一肚子邪火没处儿发,看那助理的目光充满了怒意。小助理唯唯喏喏不敢回嘴,偶尔解释一句声音也轻得根本听不见。
    纪宁一见这情景,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虽然声音很轻,但俞芳菲还是听到了。这屋子里不该发出这样的声音,那些靠她吃饭的人哪个也没胆子敢在她训人的时候笑出声来!
    俞芳菲的眉头皱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不悦地扫了周围一眼。萧燕妮心里大叫不妙,纪宁冷笑的时候她就听到了,本以为俞芳菲正在气头上耳朵没这么灵,没想到她竟立刻反应了过来。
    她不禁有些后悔,今天果然不该带纪宁来才是。
    纪宁的心却是少见的平静,她微微仰起头,直视着俞芳菲。她真想透过对方的墨镜看到她眼睛里的神情,一定很精彩!她显然已经认出了自己,微微上扬的嘴角表示她正在冷笑。要是隔了两三米的距离,纪宁简直怀疑自己会听到她鼻子里冷哼的声音。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俞芳菲演多了这种戏码,入戏相当快。但她毕竟也是经验丰富,玉女形象维持了多年,一下子变泼妇倒也有些困难。
    她慢慢地朝纪宁走了过来,视线一直没从她脸上移开,开口的时候却是问的萧燕妮:“你们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萧燕妮一头冷汗,解释道:“不好意思,我是客户部的萧主任,这位是我的手下纪宁。我们正在做入住前的最后检查,没想到您提前到了,真是非常抱歉。”
    “查完了吗?”俞芳菲打断了萧燕妮的话,略有些不耐烦。
    “已经检查完毕,我们现在就走。”萧燕妮拍拍纪宁的手,示意她跟自己出去。纪宁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仿佛刚才的挑衅根本没发生过,向前快走了几步。
    “等一下!”俞芳菲却开口叫住了她们,面对萧燕妮的疑惑,她随手指了指屋子道,“留个人下来吧,这屋里有些摆设我想换个位置。”
    萧燕妮赶紧开口:“那我留下……”
    “就她吧。”俞芳菲再次打断了她的话,指了指她身后的纪宁。
    萧燕妮终于嗅出了一点不寻常的味道。她回头看了看纪宁,对方一脸镇定,丝毫没有惊讶的表情,像是结果完全在她的预料之中。再看俞芳菲,一个高高在上受人追捧的女明星,这会儿却像只斗鸡似的。屋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萧燕妮再迟钝也明白了过来,赶紧冲俞芳菲讨好地笑了笑,转身匆匆离去。
    这个事情有点不在她的控制范围之内了,她得去找更高级别的人来处理才是。
    俞芳菲目送萧燕妮离去,扭头冲屋里的其他人道:“我累了,要休息了,你们先出去,离得越远越好。”
    跟她久了的人向来清楚她的脾气,知道她是那种说一不二并且不喜欢解释的人。没人开口问为什么,十几个保镖加五六个助理同时退了出去,动作整齐划一的像是受过专业训练似的。
    刚才被她训得灰头土脸的小助理最后一个出去,还体贴地把大门给关了起来。沉重的雕花木门关上的时候发出“砰”地一声响,屋子里很快静得只听得到呼吸声,光线也变得暗了许多,配上周围那些活了几百年的古董,纪宁觉得这屋子森森地透着寒意。
    俞芳菲终于摘下了她的墨镜,却并不急着跟纪宁打嘴仗。她在青砖地板上来回地走着,鞋跟敲得地面笃笃直响。最后她停在了一排几乎与屋顶同高的多宝格前。
    她拿起架子上的一只雨过天青釉窄口瓶,朝纪宁晃了晃,笑得恣意而张扬。
    “你说,我要是把它给砸了,你会不会有大麻烦?”
    ☆、贱/人
    “砸吧。”纪宁爽快地给出了答案。
    这东西她刚刚在册子上见过,是晚清的东西,距今大概一百多年。不算特别贵,拍卖市场上大约也就值个几十万吧。不过几十万跟几百万对她来说没有区别,反正她是两袖清风口袋空空,一个大子儿也没有。
    俞芳菲本来想吓唬吓唬她,没想到她一脸淡定,反倒变得被动了起来。
    “你还真是无知者无畏,你知道这瓶子值多少钱吗?”
    “刚刚才查过,不多,还不到一百万。”
    “不到一百万,呵,口气真不小。我要把它砸了,你说别人是让我赔呢,还是让你赔呢?”
    纪宁人站得笔直,虽然个头不高,却也自有一股气势。她听了俞芳菲的话后淡淡一笑:“谁赔都一样。你钱多赔得起,我没钱不用赔。你听说过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吗?我就是那个光脚的。”
    她毕业至今三年,赚的钱除了自己用掉一些外,其他的钱都拿来给父亲名下的一套房子供房贷。她银行里没有一分钱存款,名下也没有任何产业,就算真的砸了那个古董花瓶,最多也就是丢掉饭碗罢了。
    唐宁是国际连锁企业,为一个花瓶把员工送进监狱,名声上很不好听,他们不会做这种赔本买卖。
    俞芳菲没想到纪宁是这种无赖性格,被她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纪宁打铁趁热,还是用那种慢悠悠的口气说道:“你和我不同,你是那个穿鞋的。外面各大记者还没走远吧,当红女星俞芳菲入住酒店第一天,为个花瓶和酒店工作人员起了争执。传出去我是没关系,你大概会有点小麻烦。”
    包装出来的明星最在乎的就是名声,名声就是他们生存的本钱。有个好名声,才会有那些个分不清是非的小影迷们疯狂地追随。要是让他们知道他们心中的女神是个什么货色,只怕明天就没人开口闭口说爱她了。
    俞芳菲脸色一沉,这句话戳中了她的软肋,她把花瓶往多宝格上重重一放,终于撕掉了伪装多时的面具:“姓纪的,你想干什么?处心积虑地混进唐宁,难不成还幻想着给我下绊子?”
    纪宁进入唐宁确实有运气的成分在。她当时刚从香港回北京,朋友告诉她唐宁正在招聘,她便递了简历过来。听说那一年报名的人有好几千,她横冲直撞跟着其他人一起一路往前闯,最后竟成了录取的三十个人之一。
    实力自然是有的,运气也不能说没有。可她从来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俞芳菲,更别说给她找什么麻烦了。
    看着面前这张怒气冲冲的脸孔,纪宁好心提醒她道:“忘了告诉你,严易中回来了。我听说他几年前出国了,最近回了北京。你与其担心我倒不如担心他。听说你快要订婚了,我真心希望在此之前不要出什么妖蛾子。”
    俞芳菲一听到“严易中”的名字,仅剩的一点理智也烟消云散。她死死地盯着纪宁,两排牙齿紧紧地咬在一起,半天才挤出两个字:“贱/人!”
    “在你面前,我怎么好意思收这两个字。”
    纪宁看厌了她的嘴脸,也懒得再跟她耍嘴皮子。她说完那句话转身便走,一刻也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
    俞芳菲见她要走也没多想,冲上几步一把从后头扯住了她的领子。纪宁只觉得脖子里一疼,像是被尖利的指甲给刮下了一层皮,随后整个人被扯得后退了好几步。
    她努力转过身来,咬着唇将俞芳菲的手从衣服上拽了下来:“放手!你以为扯着我就能改变从前的一切吗?忘了告诉你,前几天郑楚滨还在医院见过我姐姐。他要是知道把我姐姐害成那样的人就要和他结婚了,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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