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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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敏坐隔壁桌,一阵阵发冷,一阵阵抽搐,空洞浮肿的眼,索命鬼一样盯住温玉。
    还有耳光声响亮,如同演唱会热烈掌声。
    收音机里恰好唱到:“来日纵是千千阙歌,飘于远方我路上。来日纵是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都比不起这宵美丽——”一首歌,两年来反复播,街头巷尾人人会唱,卡啦ok爆红曲目,只是许多人不知其义,何为千千阙歌?是一对一首歌的迷恋,或是千帆过尽唯你是真的执念?
    收音机里兹兹电流声嘈杂,谁肯静心听她唱。
    伙计拿一本过期日历,一支长不过大拇指的铅笔,问:“小姐想吃点什么?”
    “三文治。”
    “喝什么?”
    “给我一杯鸳鸯。”
    这时陆显终于肯发声,纸巾擦过嘴,说:“给她一杯凉茶。”
    广式凉茶,千年古方,岗梅、淡竹叶、五指柑清心火、解热毒;山芝麻、布楂叶、金沙藤、金樱根、木蝴蝶利湿通淋;金钱草、火炭母冰血去淤,疏肝和胃。一株植物,口不能言,脚不能动,一生花开花落春生秋死,根茎叶脉里的苦都熬出来,沁进舌尖,苦中苦,食过要升仙。
    温敏跪在她脚边。
    温敏今日只穿一件浅蓝色背心,领口一排胸骨突兀,撑起松弛干瘪皮肤。手臂上密密麻麻数不清针孔,诉说她对海洛因最真切渴望。这欲望大过人性,越过情谊,碾压良心,将人变成兽,返祖。
    她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上下磕碰,一句话拆成碎片,一样讲不清楚。
    “阿玉,你救救我,你一定要救我!”
    几时开始,下跪磕头成常态,她曾经高傲过皇室公主,是大太贴心小女,吃住用一等一,没人敢多话。
    温玉拿出一只信封,小小一叠钞票,还有大太警告她不许多看一眼的私人信件。
    她递给温敏,“这里是一万块现金,近来家里唯一一台车也卖掉,大太手头紧,放□段去求人………………”
    温敏听到钞票两个字,晦暗的双眼即刻放光,一把抢来,拆封,点钞,金光闪闪都是希望。
    前一刻喜上眉梢,后一秒绝望颓丧。
    钞票仍紧紧攥在手心,如同攥住命,看温玉,“没用的,大d哥不发话,没有人敢卖粉给我。”
    三文治与凉茶上齐,陆显坐在对面,听收音机里陈慧娴一首接一首唱歌不休,观看姊妹间虚与委蛇进攻防守,修长手指随节奏敲击桌面,这一次是《傻女》,谈痴恋失恋苦恋,女人都一样蠢。
    温敏紧紧抓住温玉微微发冷的手,似溺水者抓紧救民浮木,迫切、狂热、愚昧可怕,“阿玉,你牺牲一次,陪大d哥睡一次,就当救我命,行不行?”
    一杯凉茶黑黢黢,苦味弥散,横亘在她与他之间。
    温玉越过桌上残羹冷炙,去看他挑衅得意笑容,眼神对峙,烽烟四起。片刻后,转过脸面对脚下瑟瑟发抖的温敏,冷声问:“他应过你什么?”
    “大d哥说事成,供我一生一世不愁货。”
    温玉道:“假设我不答应呢?”
    尖利斑驳红指甲早早凋敝,深深陷进皮肉,温敏一双眼如铜陵,“我没的吸,只好去死!阿玉,你想想清楚,你只付出一张膜,四姐就能逍遥一世,你拒绝,就是逼我去死!”
    见温玉不答,她挪动膝盖,凑上来,急切补充,“你退一步想,大d哥这样英俊又多金,你们在一起,刚好是男才女貌,大家开心,有什么好拒绝?再不然,你就看在这么多年,大太出钱养你们母女——”
    “我记得刚来时,一群女生围着我喊‘灿妹’(注),是四姐路过,将她们都骂走,你那时说,我与你,是亲姊妹。三太打牌输钱,拿藤条抽我时,你也替我挡过。四姐,你对我的好,我一辈子都记得。”
    陆显侧目,略微惊讶,原来她恩怨分明,不是没温度冷血动物。
    温敏听完,不只是失禁还是感动,呜呜咽咽泪如泉涌,又或许是感受希望就在眼前,今后翻天覆地放肆吸白粉,不必担心钱多钱少,多么伟大光明前途。
    但是温玉继续说:“我有五万块存款,明早提出来交托给你,当还你恩义。”
    陆显的烟在唇边,不合时宜笑出声。怎么不是十万?小姑娘鬼精鬼精。
    温敏难置信,过几秒,恨意陡生,“你要眼睁睁看我去死!”
    “路是你选。”
    “我与妈咪的恩,你们一生一世还不起!”
    为一克白粉,可以杀妻杀子,放火烧屋,更何况同父不同母姊妹,随时随地翻脸不认。
    陆显敲一敲桌面,温敏的气焰又弱下去,继续演苦情剧。
    一旁古惑仔飞出一口血,哭到鼻涕眼泪满脸,还在不停扇耳光。
    温玉叹,“四姐,我从前多羡慕你,读名校,拿奖学金,生日party,大太为你,早早从巴黎定时装珠宝,你那样美丽,艳压群芳。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你究竟为什么去碰白粉?”
    “为什么?我多想知道为什么?”浑浊的连串泪落下,她或许有悔恨,但几分真几分假,太难分辨,“家道中落,从前好友避你像避传染病,男朋友明目张胆劈腿,全校都看我笑话,其实没有错,贫穷就是致命传染病,谁不怕?或者是空虚,是寂寞,是苦闷难解?总之有一就有二,上瘾就脱不开身,阿玉,我早出来做,一张毕业证书用处不过抬高身价,只是年华过去就看跌,到现在,恨不得上街去卖,随便哪个古惑仔,老穷鬼,随便多脏多臭,都能骑到我身上来…………”
    她眼中的泪越积越多,冲洗一张曾经美丽的脸孔。尚未跌进谷底的绝望,与渴望重生的奢求往回拉扯,如钝刀割肉,凌迟一般疼痛,“我最低才卖五十块呀,五十块,你想想,够不够你吃一份低价牛排?这算什么?我已经是这样了,破罐破摔,大不了就是死嘛,死也要死在吸冰的快*感里。”
    温玉忽然拥抱她,紧紧,“四姐,我帮不了你。”
    温敏笑得惨淡,“是不是一定要我磕头你才肯应?放心,我这就磕。”
    咚咚咚,她额头触地,闷声回响,借用这痛缓解身心苦楚。
    她发*泄一般,不停以头撞地,口中喊:“我没有尊严也没有人生了,我早就不是人,阿玉,你就当做善事————”发疯发痴,拼尽全身力,温玉拉不住她。
    温玉看向袖手旁观隔岸观火的陆显,恨得咬牙,“人渣!”
    陆显道:“多得你提醒,我早知我是人渣。”
    温玉道:“你不讲道义!欺负女人,让你很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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