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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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闹你,”森泽航朝后伸出手,一双眸子在黑暗里闪烁着温润的光芒:“牵吗?”
    沛诚犹豫了三秒钟,还是说:“不,不用了。”
    “哦,好吧。”森泽航也没多说什么,收回手又继续向前走了。
    甬道中空气凝滞,气氛尴尬,沛诚有点儿后悔,又有点混乱,一时间竟然忘了害怕。他想了半天,又开口道:“不是我怕黑,不是说怪物诞生于黑暗,且只能藏身于黑暗中吗?”他好歹是个大小伙子,也不能太露怯,墨迹了半天,小声说:“我怕被怪物吃掉,任务失败不能读档复活怎么办。”
    森泽航在前头轻笑了声,抬头一望,说:“啊,有光了。”
    果然,甬道的尽头有一团蒙蒙的光亮,似乎是从上端照下来的。两人快走几步,前方豁然开朗,这才发现原来神庙是一个“回”字型的中空建筑,四周的建筑围绕着中心的广场。广场虽然也遭植被侵蚀严重,但阳光依旧透过枝丫倔强地投下了缕缕暖光。广场的正中央屹立着一个垂目做祈祷姿势的女神雕塑,然而雕塑经由长年累月的腐蚀,身躯开裂,残破不堪,胳膊手指碎了一地。
    见着阳光后,沛诚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感觉自己身上的debuff都被清除,代表生命值的绿条在噗嗤噗嗤地上涨。他注意到巨大女神像脚下的石座淹没在一个漂满了水草和青苔的水池中央,粗略看去并没有发现能通向石座的小路,好在池里的水似乎并不深。
    “是这个吗?”沛诚好奇道,“女神雕像,镇压魔物的就是她么。”
    森泽航围着水池走了一圈,说:“没有看到介绍,也没有什么供奉祭品或者祷告的地方。”
    “哈哈,这里又不是观光景区,哪里会有一个双语告示牌给女神做介绍。”沛诚从旁边捡了一根树枝,在水池里划拉了一下,绿藻随着波纹荡开,隐隐现出池底的构造。
    “这边有个石阶通下去,”沛诚说,“可能这一圈原本不是水池,只是单纯的广场,因为下雨才盛满了水。”
    “有道理,”森泽航说,“我们再逛逛,看看四周还有什么。”
    两人沿着神庙中心的广场又转了一圈,建筑内壁的雕刻已被雨水侵蚀得十分模糊,这绝不是三年五载就能达成的效果,只能说明一点——神庙的存在已经有了相当的年头,而所谓“魔物”的诞生只可能诞生于更早之前。沛诚实在想不通,从谢行建模草莓镇距今才几年最多十几年光景,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效果,难不成是这个虚拟世界和什么其他的次元不小心联通了吗?
    还有一种可能,沛诚心想——这里的时间流速比外面更快。
    他抬头去看森泽航,对方正对着一个勉强还算清晰的壁画在仔细辨认,感受到他的目光后,森泽航转过来说:“完全无法理解。”
    “无法理解。”沛诚做复读机状。
    两人回到中庭的女神像面前——神像原本或许曾雕刻着衣服纹饰的细节,如今也只剩下了一个大概的轮廓。
    “能看出这是什么宗教的神吗?”沛诚问。
    森泽航摇了摇头:“说不上来,目前的线索有限,但如果目的是要复原神像,我记得镇子里是有个石雕家。”
    沛诚这倒是完全没印象:“有吗?”
    “有的,我们第一天日落时,从杂货店跑去赌场的路上有经过。我记得那家门口摆了些大的原石,还有些雕刻到一半的狮子天使之类的石像。”森泽航说,“隔壁应该是铁匠铺,再旁边是民房。”
    “我完全没注意到。”沛诚惊讶道——那天跑的时候太着急,他根本没留心都路过了些什么,“不过铁匠铺我是知道的,一般要去这种地方升级装备,带上素材和钱,就可以得到高级武器。”
    二人话音未落,一阵雷鸣般的轰响蓦地自脚下响起,大地忽然剧烈地震颤起来,头顶霎时间飞灰走石,渣土簌簌下落。
    “诶?我怎么头有点晕,站不稳……”沛诚还在发懵,森泽航已经迅速反应了过来——地震了!
    “小心!”森泽航一个回身将沛诚搂在身下,扑到一颗粗壮的树干底部护住头。与此同时,中庭上原本就破损不堪的最后一根立柱轰然倒塌,朝着女神神像的方向砸去。
    巨响之后,池中的水飞溅了两人一身。
    “啊!!!”沛诚大叫起来。
    “怎么了?”森泽航立刻抓着他肩膀,“伤哪儿了?”
    “女神!!!”沛诚惨叫道,“女神这下头也掉了!”
    森泽航先是一愣,而后没好气地狠狠弹了他一个脑崩。
    “哎哟!”沛诚捂着脑门,眼角泛起吃痛的泪花。
    森泽航不理他,望着来时的门洞快速说:“通道似乎还没有坍塌,就是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沛诚下意识也扭头看去——扬尘模糊了视线,甬道里依旧是黑洞洞的。他又转回脸来看森泽航——对方刚被迎头浇了一身泡满青苔的绿水,头发丝滴滴答答,让沛诚莫名想到当初他用红酒泼了这人一身的模样。
    不过森泽航已经站起身来,拉起沛诚就要往外走。
    “等下!女神……我觉得还可以抢救一下的!”沛诚挣扎着回头,“基座那边好像露出了一个什么东西,亮晶晶的我看见了。”
    “抢救什么,搞不好还有余震,再不出去就是抢救你了!”森泽航怒道,跟抓小鸡崽儿似的一把揪住沛诚衣领,朝甬道跑去。
    甬道里满是碎石破砖,沛诚好几次被绊得一个踉跄,脸撞在森泽航背上,眼冒金星。森泽航没办法,只能牵着他跑,边跑边回头训他:“你是不是夜盲,回去多吃点胡萝卜!”
    “我不爱吃胡萝卜!”沛诚一听胡萝卜,顿时比妖怪来了还崩溃。
    “小点声叫唤,再叫要塌了!”
    出来的路比进去的过程快了不只一星半点,两人好容易跑到外头的山坡上,地震已经停止,但神庙上的砖石还在不断滚落,看得人心惊胆战。所幸那些和墙体长在一起的大树倒是充当了不错的支架作用,整个建筑的框架并未受到严重损毁。
    沛诚还没喘匀气,森泽航又开始数落他:“你怎么回事,为了女神,连命都不要了,进去之前还那么怕死又怕黑的。”
    “我……老毛病了,玩游戏容易贪。”沛诚蔫巴巴地低头认错,“我知道了,以后不管什么女神了,我只跟着我男神走。”
    森泽航本还想再说他两句,闻言绷不住被逗乐了。他有些无奈地摇头笑了笑——虽然灰头土脸,前襟上还挂着海藻,但再怎么狼狈不堪也掩饰不住他耀眼的魅力,沛诚看着那笑容不禁有些发呆,心脏扑通扑通地猛跳。
    “行了,总之我们先回镇子里去,”森泽航说,“天快要黑了,不知道詹姆斯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第19章 共浴
    两只落汤鸡从镇北拖着一路水痕往回走,此时接近日落时分,冷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湿衣服又沉又难受,沛诚越走越累、越走越慢,带着鼻音抱怨:“游戏里也会感冒吗?这里的医学科技发展得怎么样了……应该已经有抗生素了吧,有没有什么神奇的草药给我回一下血。”
    森泽航只听见一连串碎念,皱着眉回头看他:“走快点。”
    沛诚抱着胳膊搓了搓,敷衍道:“在走了在走了。”说罢又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在森泽航几次三番的催促下,两人总算在天黑之前赶回了赌场。到了这个点儿,大厅里的人又多了起来,闹哄哄的,各桌都上座了乌烟瘴气的酒客和赌客,都是打定主意要在这里消磨一宿时光的闲人。老板娘正准备关大门,一见二人浑身湿漉漉、一脚一个水印的模样就满脸嫌弃,下巴上硬生生挤出了两道褶子。沛诚心里对此极为不服——你这地板也不比我们干净到哪里去,我早上可是看见洗拖把的黑水了!
    沛诚打眼扫视了一圈,纳闷道:“詹姆斯呢?还没有回来吗,天快黑了。”
    “先别管他了,”森泽航却并不在意詹姆斯,只说,“上楼去,抓紧时间洗个澡先。”
    “哦哦……”沛诚知道大少爷顶着一头水藻走了一路,估计是忍耐到极限了,就这么被他撵着上了二楼,进了房间才想起来:“咱们房间并没有淋浴啊。”
    森泽航:“……”
    沛诚“哈哈”干笑了两声:“这个时代应该没有自来水吧,怎么办,要不要把那个搓澡姐叫回来?”
    森泽航:“我想揍你。”
    折腾了半天,沛诚湿衣服贴在身上,还散发着阵阵腥味,嘴唇都冻得发白了,两人才总算拿上毛巾、又借了套浴袍进了赌场地下的公共澡堂里。这里是一个人工挖掘而成的地窖温泉,拱形的石壁十分粗糙,中间由一根巨大的石柱支撑着,泛着常年被水汽滋润的光泽,暖色的壁灯照亮了这不大的空间。所幸这时还早,澡堂尚没什么人使用过,但沛诚一看这滑溜溜的墙壁和黑乎乎的砖缝,就知道森泽航脸色绝对好不了。
    森泽航咬着牙原地转了一圈,也不知道是安慰沛诚还是安慰自己:“硫磺味,应该是天然温泉,没事的没事的。”
    沛诚冻得直哆嗦,也懒得多纠结了,他费力地把身上的湿衣服扒掉,脱到裤子的时候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差点鼻血没喷出来——森泽航已将外套丢在一边,里衬的白衣都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肌肉的轮廓和腰背的线条清晰必现,水雾蒸腾之间,随着他的动作和呼吸轻轻起伏。这个画面,远比上次在车里直面他换衣服时的半裸躯体更为冲击,沛诚忽然意识到两人这就要赤诚相见、一起泡澡了。
    然而森泽航完全不觉有异,已经利落地弯腰拔掉了靴子,一脚踢开,很快,马裤也垂落在他脚踝边,露出一双修长健壮的腿。他双脚略分,大大方方地站着。
    当森泽航拇指伸进内裤边缘的时候,沛诚回过神来,猛地扭头,双眼发直地瞪着池边的木凳子,脸颊滚烫。
    “你还慢吞吞的,”森泽航不满的声音自背后响起,在这封闭的地下空间震荡出低沉的回音,“就你体虚,脸都红了,你不会这一阵功夫就发烧了吧。”
    “啊?没有没有,来了。”沛诚抹了一把脸,再次回头时看见森泽航已经一步一步下了台阶,进到温泉水之中,余光只瞥到一眼他紧实的臀肌,登时满眼冒星星。
    沛诚涨红着脸,三下五除二快速脱光了衣服——年轻人白皙匀称的身体带着青涩的局促,还很可怜地因为失温而微微颤抖着。他微微躬着腰,一脚小心翼翼地踏入热水之中试探。
    “烫。”沛诚自言自语了一句。
    森泽航用手指弹了他一点水,催他别磨蹭。
    但当沛诚完全进入到温泉之中时,便不受控制地眯起了眼睛,露出极其熨帖的表情,好像晒太阳的猫。
    “哇,好舒服。”沛诚一声长叹,整个人都放松了,他舒展开四肢将整个身体缓缓沉入池中,诚心实意地感叹道:“太暖和了吧,温泉简直太棒了,温泉就是这个世界里最好的设计!”
    他捧起一手心的水仔细瞧了瞧,露出一口白牙:“还挺清澈的呢。”
    森泽航有些好笑地看了他几眼,拧着眉毛勾起嘴角:“小孩儿一样。”
    切,沛诚心里不屑地想,我还比你大两岁好吧。
    天然温泉将他整个人的毛孔都蒸开,沛诚总算暖和过来,在池子里快活地划拉,一会儿游到这边,一会儿游到那边,期间森泽航一直将胳膊搭在池边闭目养神。沛诚玩儿了一会儿,后知后觉道——森泽航是因为看他冷所以才催他赶紧回来洗澡吗?
    水温促进了他的血液循环,也加快了他的心跳,沛诚将半张脸藏在水里,透过雾气偷偷看森泽航——收起了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戏谑表情,男人垂目安静的样子很有魄力。好像他一直是这样,不说话的时候总是释放着某种无形的威压,但一旦开口笑起来,周身的气氛就会立刻改变。他时不时会说些俏皮的话,又不吝于承认自己不足的地方,不论是在这里坦言自己对玩游戏一无所知,还是在工作中最大限度地听取专业技术人员的建议——优秀聪慧的人一旦示弱,便很难让人不自觉地心生好感,森久科技上上下下就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
    但与此同时,沛诚却总能感觉到,那些温和有趣的表象也并非他完全真实的自己,而是某种或是天分或是后天养成的技能。没错,技能,森泽航需要、甚至是得益于良性的磁场吸引,以便于他扮演特定的角色,不论是作为老板还是作为商人,而这本身其实是无可厚非的。只是……
    只是有的人是初见时并不熟稔,需要慢慢相处才能消磨陌生感,而森泽航则正相反,你越是和他朝夕相处,才能越是能够体会到距离感,那是一种连沛诚自己都无法定义的、微妙的隔阂。
    虽然他也会关心自己,担心自己有没有受凉,地震的时候把自己护在身下,进神庙的时候也注意到自己害怕,才故意开玩笑说要牵他手。
    这么想来,其实森泽航对自己好像还不错?
    他只是误以为自己年纪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又是部下,在照顾自己吧。沛诚又想。
    沛诚再想到自己手机上的兔头app——到什么时候、什么地步,那根关于“信任度”的绿条才能攒满呢?到了那个时候,森泽航对自己的态度会很不一样吗?那又会是什么样呢?
    沛诚的思绪越飘越远,逐渐走向了奇怪的方向,他一时惊醒,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好险好险,这一定是刚共同经历了惊险的事件所产生的吊桥效应,美男真可怕。
    沛诚在水里咕噜噜地冒着泡泡,背过身飘远了。
    在他身后,氤氲之中,一直安静不语仿佛是睡着了的森泽航缓缓睁开了眼。他盯着年轻人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又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睫毛。
    第20章 三块胡萝卜
    泡完澡后神清气爽,沛诚一身疲乏都被洗去,连带脑子里那些混乱的想法也褪得一干二净。由于没有第二套能换洗的衣物,两人将就裹着袍子走出来,反正这世界里多得是更奇形怪状的人。
    森泽航花了几个筹码请赌场的搓澡女帮他们洗衣服,两人回到一楼大厅,沛诚闻到空气中啤酒的气味,这才发觉自己早已饥肠辘辘,前胸贴后背。
    赌场今日特供的食品是炖菜——少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牛肉和各类根茎蔬菜煮在一起,其中就有老板娘白天削的带皮土豆,再配上干巴巴的黑面包,二人没有挑剔的余地,凑在吧台边,狼吞虎咽地吃了。
    “想不到还挺好吃,”森泽航用面包去蘸炖菜的汤汁,一脸复杂,“想不到啊。”
    “饿了嘛,饿了吃什么都好吃。”沛诚说,“没真挨过饿的人估计很难理解。”
    其实他这话并无所指,只是一句随口的感慨,结果森泽航闻言却一脸复杂,眼中还略带同情,沛诚不由得十分困惑。
    森泽航用叉子戳了一块珍贵的牛肉放到沛诚盘子里,说:“你吃。”
    “啊?”沛诚茫然道,“不用的。”
    “让你吃你就吃。”森泽航作势自己吃完了,将面包屑用手扫进盘子里搁在一边。沛诚嚼着牛肉,忽然福至心灵——这是他之前随口编排自己小白菜的凄惨身世被对方给记住了,许是以为自己从小爹不疼妈不爱,总是饿肚子的呢。
    不过实际情况也并不偏差得太多离谱,沛诚想,爹妈在自己长大的过程中参与得确实都很有限,他高中时被迫出柜之后,父母二人大吵了一架,都责怪是对方不管孩子,才造成了孩子的心理变态。这一架吵完后,两人分居,直到离婚,更是彻底没人管他了。
    他又想起自己猝死时兔子说的话:你的死亡让父母十分悲痛,但他们心底其实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或许自己不存在的世界,对于父母来说才是最轻松的吧。
    沛诚已经很久没有产生过这种想法了——他高中的时候,几乎每天都溺在这种念头里,他不明白,为什么都不管他,也不爱他,还要生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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