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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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手里却依然握着那枚日炎天晶铃不放,如同握住救命的稻草,岂知那才是他的催命符。
    莫华真人看到容兆,先是一愣,旋即有如见到救星,眼里迸出喜色:“你们回来了?外头现在如何了?其他人呢?!”
    容兆慢慢说着:“南方盟那些人撞开了护山法阵,先前便已占据了大半仙宗,我率三千弟子与苍奇领的巡卫所兵卫汇合,趁夜攻入山门内,外边现在如何我也不知,总归是打得不可开交。”
    “快!去将那陈启拿下!”莫华真人激动吩咐,“他背叛宗门,与南方盟那些人勾结!本尊今夜便要治他的罪!”
    “陈长老中了噬魂蛊,被南方盟那些人操纵了神魂,非是他本意。”
    容兆随口说完,眼神里流露出些许轻蔑。
    莫华真人却皱眉:“什么噬魂蛊?谁给他种的蛊?他助那些人破开护山法阵、攻占宗门是事实,岂是一句被人操纵了神魂便能轻易放过的?你现在便去将他拿来!我要亲自审问他!”
    容兆站着不动,偏了偏头,像对他的话不屑一顾。
    “你还愣着做什么,你——”
    莫华真人话到一半,蓦地停住,触及容兆居高临下、寒若冰霜的眼,愣了愣,仿佛明白了什么:“……为何是你一个人来此?苍奇呢?叫苍奇过来!”
    “二师弟领巡卫所还在与南方盟那些人纠缠,一时半会地怕是来不了。”容兆淡淡说着。
    莫华真人不信:“其他人在哪?我要见其他人,你叫他们进来!”
    容兆不应,垂下的目光凝住,就这么冷然看着他。
    莫华真人顿时心跳如鼓,从容兆先前进门起就已隐约觉出不对,此刻终于看清他眼中真真切切的蔑视,和藏于其中不再掩饰的——杀意。
    他勃然大怒:“孽徒,你想做甚?!”
    容兆倏尔笑了,笑声轻得如这黑夜里的一缕细风,稍纵即逝,眼神里交织的,却唯有嫌恶与仇恨。
    他或许确实应该感谢那个人,若非如此,他也没机会这么快便走到今日这一步。
    “你究竟想做什么?!”
    “当然是,”容兆一字一字道,“杀了你。”
    莫华真人怒而暴起,一掌猛击出,容兆释剑一挑一刺,轻易挑散了他的灵力攻击。
    剑光大作,剑意转瞬已席卷向前——便是上炁剑法还差一句剑诀不能突破,对付如今早已被邪气侵体、吸干精魂的莫华真人,足够了。
    莫华真人目眦欲裂,周身灵力结界轻易被那道剑意撕开,身体如残叶一般被掀得朝后方墙上撞去,当即吐出大口鲜血。
    跌落地上,他挣扎爬起,容兆的第二剑业已跟随而至。
    容兆有如戏耍他一般,不断释剑,并不致命,却让他在这样的剑意攻击里毫无招架还手之力,直至身体被鲜血染红,跪趴地上,连爬都爬不起来。
    “你,咳——”
    莫华真人咽着气,一开口便又咳出大口鲜血。
    容兆拎着染血的长剑,一步步走近,剑尖滴下的血在地上不断汇聚蜿蜒,泛出冷光。
    “奚莫华,你也有今日,”他开口,恨意凝结在锋寒嗓音里,结出冰渣,“偷得宗主之位,苟活几十年,你早该被千刀万剐。”
    莫华真人艰难仰起头,在浑噩模糊的目光里,看清楚容兆的眼睛,杏眼含煞,却有着最纯粹的黑。
    他终于意识到,这双眼睛像谁——
    当年他的大师兄,景鸿,那位人人称道的剑修天才,那位真正光风霁月的温润君子。
    难怪,难怪他从前总觉得,容兆眼里那些过分的矜傲自持,看着便讨厌,原来他早就在他曾经最仰慕又最嫉恨的人身上看过。
    “你、你是,景——”
    只这一个字,剑光闪过,斩断了莫华真人的舌。
    这样的卑劣小人,没有资格说出他和他父亲的名字。
    “我不会叫你这么死去,”容兆厌恶道,“当年你对我父母做了什么,今日我也会全部偿还给你,深渊炼狱下究竟是何滋味,我会送你亲自去尝一尝。”
    听到那四个字,莫华真人甚至顾不上被割舌的剧痛,目露极度惊恐,涕泪横流,不断摇头。
    “怕了?”容兆嗤声道,“现在就怕了,我当你做了这么多年元巳仙宗的宗主,天不怕地不怕,原来还是个无胆鼠辈。”
    灵力锁将莫华真人全身捆住,容兆拖着他,自后殿而出。
    离去之前,他最后回头看向这座永远藏污纳垢的大殿,心头默数,三、二、一——
    “轰”一声响,巨大火焰冲霄而起,紫霄殿主殿迅速吞没于烈焰之中,并向着四方急遽蔓延。
    火光映亮整座元巳仙宗,所有的纷乱争斗在这一刻俱无所遁形。
    一同被映亮的,还有这一刻容兆沉静中藏了疯狂的眼。
    乌见浒只身入元巳仙宗,一眼望见前方众星拱月处的那座高峰,炽焰接穹、熯天炽地,不断吞噬着周遭一切。
    他眼眶骤缩,当即飞身而起,径直往那滔天烈焰中去。
    容兆于山间疾走,莫华真人被他拖在身后,没有灵力护体,肉身一路磨着山道上坚硬起伏的山石,皮开肉绽,不断哀嚎,嘴里能发出的却只有痛苦至极的“唔唔”声响。
    容兆带他去的地方,是紫霄峰后方相连的另一座高峰——穷云顶。
    却被人在山道上拦住去路。
    乌见浒落地在他身前,只看了一眼他身后已不成人样的莫华真人,目光落向眼前人。
    容兆的双眸冷静得惊人,敛于其下的暗涌不露半分端倪:“你来做什么?”
    乌见浒凝着他,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容兆,分明已经到了歇斯底里的边缘,脸上所表露出来的却是另一个极端,不肯让人窥见分毫。
    半晌,他哑声开口:“容兆,你要做什么?”
    “与你无关,让开。”容兆没有任何耐性应付他。
    “你……”
    “让开。”他又一次道。
    僵持之后,乌见浒终于退开了一步。
    容兆并不需要他,此时此刻他从未这般清醒认识到,论偏执、论决绝,容兆从不在他之下,他利用容兆,容兆也利用了他。
    但容兆不需要他,以后也不再需要。
    容兆一眼未看他,错身过,身影消失在夜幕下。
    乌见浒停步山间,没有离开。
    他望向下方犹在熊熊燃烧的烈火,凝目停了片刻,忽地转过视线,朝另侧山林间送出了一簇灵力。
    狼狈滚出的人影跌落在他身前,跪地哆嗦求饶:“乌宗主饶命,放过我……”
    竟是奚彦。
    乌见浒冷下眼:“外间传言你变成了个痴儿,是假的?”
    “不、不是,方才大师兄闯进来,他要杀了我爹,还在紫霄殿中放了一把火,我、我突然就想起来了,”奚彦哭得浑身打颤:“我只想活命,你们放过我,我什么都不会说,求你们……”
    “上方是何地方?”乌见浒打断他。
    奚彦抖了抖,咬住牙根:“我、我不知道。”
    “想活命,就说实话。”对除容兆以外的人,乌见浒从无耐性。
    剑尖就在眼前,奚彦惊得尖叫出声,终于道:“我说、我说,那是穷云顶,是元巳仙宗的禁地!”
    穷云顶上,云深雾重,一丝光也没有。
    容兆攥着莫华真人按跪在崖边,压在他肩上的手用力捏碎了他肩骨。
    已然昏死过去的莫华真人在这样的剧痛中惊醒,痛苦大瞪着双眼,望向前方沉不见底的万丈深渊,眼里浮起极度惊恐。
    “深渊炼狱。”
    容兆一字一字念出这四个字,每念出一个音,莫华真人便在他手里抖动一次。
    “奚莫华,这些年你将多少无辜之人扔去这下方,今日也终于轮到你了。”
    “穷云顶下方是深渊炼狱,”奚彦颤声哭道,“里头只有恶鬼和地晦离火,掉进里头的人,不被地晦离火吞噬,也一定会被恶鬼撕碎,魂飞魄散!”
    “你是不是在想,”容兆的声音有如鬼魅低喃,“为何当年我跟我父母一起掉下去了,如今还能站在这里?”
    他笑起来,通红的眼里有泪:“当然是因为我运气好,命不该绝,你猜这个世上有几个人有我这样的运气?
    “我父母当年多信任你,我父亲毫无保留地教导你这个师弟,从不藏私,你这个畜生又是怎么回报他的?你嫉妒我父亲,你为了夺宗主位,你给他们下散灵丹,把我们一家三口推下这深渊炼狱,若不是我运气够好,你这样的人,是不是有朝一日还能如愿得道成仙?
    “叫了你师尊这么多年,每一日,我都是忍着恶心才能将这两个字喊出口,你配吗?”
    “那里是历代宗主用来处置门中穷凶极恶之徒的禁地,除了宗主,旁的人都不许上去,”奚彦声音渐低,像似心虚,“若是有谁做出危害宗门之事,又不好以宗门规矩处置时,便会被宗主带去穷云顶上,送入深渊炼狱,使之受离火焚烧万鬼啃噬之苦。”
    乌见浒沉下眼,眼底晦色难辨:“是处置穷凶极恶之徒,还是肆意铲除异己动用私刑?元巳仙宗这样的仙盟第一宗门,原是这般行事风格,当真叫人大开眼界。”
    他的声音一顿,又问:“当年你们前任宗主飞升前指定的继任人,景鸿公子和他妻儿,是如何陨落的?动手的是不是莫华真人?那三人,是不是……也被他推下了深渊炼狱?”
    莫华真人厥过去,又被容兆弄醒。
    容兆偏要他清醒着,看自己即将走上的穷途末路。
    “我也不想你脏了我父母长眠之所,不过也只有这里,才是最合适你的归宿,下去吧。”
    容兆话毕,手落下,一掌击出,自后碾碎了莫华真人的丹田、捏断了他灵根,再轻轻一推。
    那些哭叫哀嚎声随之远去,耳边唯余山风呜咽。
    他缓缓闭上眼,又想起那一日,被推下去的那一刻,他父母拼尽毕生修为,以肉身护住他,为他结出一方结界屏障,挣出了一线生机。
    若非他体质特殊,若非他执念深重,他活不到最后,也爬不出这深渊炼狱。
    更不会有今日。
    山间,奚彦强撑挣扎道:“那都是我出生之前的事,我也只是一次偶然听我爹与他亲信说起,不关我的事,真的不关我的事……”
    乌见浒握紧剑柄,沉下声音:“你对深渊炼狱之事知晓得这般清楚,想来没少学你那个爹,用这样的手段排除异己,我看你也死了算了。”
    “不、不,我不是,我——”
    乌见浒手中剑刺出,瞬间洞穿了奚彦心脏:“也免得,再脏一次他的手。”
    容兆自穷云顶下来,乌见浒仍在那处山道上等他。
    背后是依旧在焚烧的烈焰,金殿玉宇轰然塌下,火浪冲天。
    火色融进夜潮,也融进了遥遥相望的双眼里。
    一夕千念,终究相顾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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