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10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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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骑士入城不久,田齐一行出现在洛水河畔。
    春暖花开时节,河面吹来的风仍残留些许冷意。
    田齐推开车窗,远远望见盘踞在平原上的雄城,心中忽生忐忑。
    在斗圩和斗墙面前,他表现得信心十足,言之凿凿林珩不会见死不救。可经历过亲人的暗箭,在背叛中险些丧命,他此刻变得不确定。
    九年相伴,彼此同历生死,终究时过境迁。
    阿珩会帮他吗?
    田齐陷入沉默,引起两名忠仆的注意。
    “公子?”
    “无事。”田齐摇摇头,目光重新变得坚定,“速行,尽快入城。”
    “诺。”
    斗圩推开车门,传达田齐的命令。
    队伍当即加速,众人策马扬鞭,沿着洛水前行,向肃州城飞驰而去。
    第七十三章
    礼乐声中,群臣步入大殿。
    勋旧和新氏族分列两班,待林珩行至上首,众人才行礼落座。
    乐声告一段落,殿内骤然肃然。
    林珩居高临下俯视群臣,旒珠遮挡双眼,没人能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思及昨夜之事,氏族们踧踖不安。以这位新君的行事作风,势必要有所割舍,以免成为杀一儆百的对象。
    “君上,臣有事奏。”
    鹿敏手捧竹简正欲起身,不料有人先他一步,直接站到大殿中央,吸引群臣的目光。
    智渊和智弘先后出列,前者恭而有礼,后者垂首低眉。父子俩各捧一只木盘,盘中叠有数卷竹简。
    智弘缺失一臂,单手托着盘底,不见丝毫晃动。
    两人将竹简呈上,当殿厥角稽首,言称治家不严,不察族人犯律,有负君恩。
    “臣实在惭愧。”智渊顿首在地,满面惭色。言辞间引咎自责,愿将郊田全部献出。
    “臣请献田。”
    四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智弘随父亲下拜,态度无比诚恳。智陵和智泽也先后出列,在两人身后稽首。
    智氏这般毅然决然出乎众人预料,却也在情理之中。
    伐郑的战事中,智陵为先锋,率骑兵攻城拔寨无坚不摧,立下赫赫战功。同费氏的费廉并举,堪称勋旧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智渊远见卓识,看清家族隐患,当机立断调转方向。护卫林珩的黑骑之中,智氏子弟超过十人。
    昨夜知晓郊田清丈,获悉族中有人被抓,智渊的反应和鹿敏如出一辙。他不仅下令族内自查,更召来同壬章发生过冲突的智氏成员,命其主动请罪。
    这些人身无爵位官职,没有资格上朝,全部除去上衣自缚双臂,背负荆条跪在宫门前,正对三尊刑鼎。
    “君上立刑鼎,使国人知法。臣为上卿,自应以身作则。不法之人自缚于宫外,请依律严惩!”
    智渊快刀斩乱麻,断而敢行。抛开亲亲相隐,直接按照刑律办事。
    此举一出,满殿震惊。
    决意献出郊田的氏族不在少数,但将族人缚于宫外,智氏实属首例。
    殿内短暂响起议论声,很快又归于寂静。群臣仰望上首,视线集中在林珩身上,肃然等待新君会如何处置。
    “准。”
    林珩的声音在殿内响起,没有斥责追究,也没有温言安慰,仅是冷冰冰一个字,宣告宫外之人的命运。
    智渊悬起的心终于放下。
    智氏隐田是事实,和壬章发生冲突也是事实。比鹿氏更加严重的是,族人胆大妄为,竟然击伤壬章身边的甲士,其后数人逃遁,避入城东府内。
    负荆请罪实为无奈之举。
    惩戒犯罪之人,避免智氏全族被牵连,已然是最好的结果。
    换作晋幽公在位时,勋旧绝不会如此谨小慎微。可今时不同往日,林珩不会姑息任何人,必然会举起屠刀,有狐氏和公子长就是前车之鉴。
    “谢君上。”
    达成目的,智渊大礼谢恩,其后返回队列之中。
    鹿敏瞅准时机动作,不想陶氏和费氏速度更快。
    陶裕和费毅同时走入大殿中央,家族子弟跟在两人身后,全部稽颡膜拜,恭敬不亚于智氏,有过之而无不及。
    “臣请献田。”
    陶裕和费毅异口同声,垂首时对视一眼,目含冷光颇为不善。落后智氏一步错失先机,没料想次席也有人争,真是晦气!
    “准。”
    两家只献田未抓人,到底逊了智氏一筹。
    竹简被马桂和马塘取走,陶裕和费毅各自归位不再多言。
    眼见田婴和雍楹将要出声,鹿敏当机立断起身出列,步子迈得极大,长袖振动,短暂带起一阵劲风。
    “君上,臣请献田。”
    有狐氏、公牛氏等全族尽灭,新氏族元气大伤。鹿氏成为各家魁首,当仁不让。在献田一事上,新氏族被勋旧压下一头,鹿敏绞尽脑汁,誓要扳回一局。
    “臣请君上平丈尺。”呈上竹简之后,鹿敏没有回到位置上,而是再度开口,提出晋国的度量衡。
    “详言。”林珩言简意赅。
    鹿敏大受鼓舞。虽不在计划之中,凭借智慧和经验思量,转瞬间已有腹案,成竹在胸。
    “天子分封诸侯,定田策,以步丈,出入甚大。诸国各有度量衡,尺寸毫厘差之甚远。”鹿敏刻意顿了顿,见众人面现沉思,方才继续道,“晋亦有别,城池、乡邑各有丈,百里不同尺。今各家丈田多以步算,差异可观。”
    大殿之内,鹿敏娓娓而谈,口若悬河。
    他先举田亩,又举布匹、铜锭和粟豆,囊括长短、轻重和容积,将一直被忽略的问题摆到众人面前。
    “田有大小,布有长短,粮斗有深浅,铜金有轻重,不能一而相量,则事不公。郊田是其一,林牧又一,商亦为困,争议不鲜见。”
    这番话落地,殿内又起议论声。
    晋国度量衡存在差异,都在可接受的范围内。遇上别国,差别太大常会引发口舌,甚至是一场大麻烦。
    “昔有齐商货楚,粮差一车,两族交恶。”
    “齐斗浅,楚斗深。”
    “非是大国,战不可免。”
    关系到切身利益,氏族们脑筋转得飞快。无论新氏族还是勋旧都在认真思量,很快意识到统一度量衡的好处。
    “臣请改度量衡。”
    鹿敏话音落地,立即引来群臣附和。
    新氏族陆续拱手,赖氏、吕氏等纷纷道:“臣附议。”
    勋旧们短暂交流,也赞同鹿敏的提议。能在朝堂上立足,至今没有倒在林珩刀下,或许不是聪明绝顶,但绝对没有一个蠢人。为反对而反对,在前朝或许有利可图,现在绝对是取死之道。
    林珩环顾殿内,目光分别在鹿敏和智渊身上稍顿,其后开口道:“今岁夏,邀蔡、宋、许、后、朱、曹等国盟于丰,立盟约,度量衡书于其上。”
    此言一出,殿内鸦雀无声。
    氏族们瞠目结舌,再次为林珩的大刀阔斧震惊不已。
    他们想在国内统一度量衡,包括新打下的郑地,自诩魄力十足。国君更是一鸣惊人,直接挥笔划入邻国。
    不,未必是笔。
    更像是刀,锋利无比。
    勋旧们交换眼色,新氏族目光传递,无论激动还是担忧,没人怀疑林珩的决心。
    踏着鲜血登上宝座的国君,素来是言出必行。
    “诸君以为如何?”
    一改之前的冷峻,林珩单手置于案上,另一只手撩起冕冠垂下的旒珠,微笑扫视殿内。
    此举不合礼仪,被上京的礼官看见必然要斥一声“粗鲁”。林珩做来自然无比,别有一种洒落雅致。
    被他的视线扫过,氏族们皆是心中一凛。
    先有伐郑不告上京,使征伐自天子出沦为一句空话。今又要越过上京改多国度量衡,纵观天下诸侯,当真是史无前例。
    这般大逆不道,颠越不恭,晋国氏族却不觉惶恐。无论勋旧还是新氏族,望着上首浅笑的林珩都是心情激荡,眼中异彩连连。
    “鲲鹏千里,宏图之志。”
    四百年前,初代天子铸九鼎,定鼎天下。
    上京雄踞中原,天子为天下共主。诸侯封国,率甲兵护卫天子。氏族再封,封地为家,捍卫诸侯国。
    时移世易,诸侯国各有发展,强弱有别,土地利益纠葛不断。尤其是近百年来,诸侯杀伐,氏族窃国,大国吞并小国时有发生。
    “上京衰落,天子失去威严,诸侯霸道为先。”
    “晋君正盛,当霸天下!”
    回忆晋烈公鼎盛时期,氏族们心头火热。
    犯天下之大不韪又如何,楚共公灭五国,兵至上京问鼎天下,楚霸三世。晋有雄主,何不能为!
    一念通达。
    无需林珩再问,以智氏、费氏和鹿氏等为首,群臣起身叠手,异口同声道:“奉君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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