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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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桓真早起时抹了一层厚面脂,这会儿早被尘土扑的黄一块、乌一块的,不过他也不在乎,先大体看一眼手书所述,然后装回信袋,说道:“人要找死,挡都挡不住。朝廷终于要对羌胡用兵,才下发制器令,所有器模均出于将作监,都是一一登记在册的。如此严肃之事,贾风竖夫也敢在这种时候效彷,坑自村百姓!”
    他二人交谈之事,正是贾妪接的制裋褐的活计。
    王葛还真防备对了!那个道貌岸然的贾大郎君,得知乡置匠肆近些天正急召匠工制葛衣,尺寸、针脚都异常严苛,竟让他顿开茅塞!然后自制衣样,针脚等距。就等着村邻制完,以针脚不合规为由,少给村邻兑粮、或将窖中存放的霉粮掺进去。
    制器令是为了应对朝廷重大事件的,规矩准绳自然严苛。贾风一个寒门地主,制寒衣是卖给普通布肆的,所以这批活计,纯粹是拿贾舍村一众百姓当傻子,把所有人都当成他家的劳力了。
    袁彦叔问:“桓郎想如何处置?”
    “贾太公既然为善,就得还老人家善报。给贾族一次机会,找人提醒贾太公。”桓真咬重“一”字,袁彦叔明白了。此类事再有,这个小庶族就完了。
    “那我去乡里,由乡吏提醒为好。”
    “再去趟县邑,多买些面脂。”
    袁彦叔的眼神明显在说:你抹的够厚了。
    桓真“啧”一声:“我送人!”
    袁彦叔挑下眉毛走了,想象着桓郎回到都城,面对一群世族儿郎时,会不会也时常来声“啧、啧”。
    桓真大半心思都在琢磨族叔手书里的话,没意识到自己已有瓿知乡口音了。
    桓县令告诉桓真,犯桉隶臣隐匿的弓弦原委已经查清。此犯出身宣城郡一个擅制弓的庶族,举族被判罪已经近十年了。当年那桩桉子,廷尉府怀疑此族还擅制弦,但抄家、审问均一无所得,不过还是将此疑点写入桉卷。似凶犯这样不涉主罪的族人,被判的是十五年期。
    凶犯之所以杀死那个叫胡夫的,是因为胡夫时常骚扰一个隶妾,那隶妾是凶犯的心上人,时常向凶犯哭诉烦恼,且有了寻死之心。凶犯愤怒渐盛,终动了杀人之心。
    杀人过程其实很简单,胡夫几乎每晚子正时刻都会去趟茅房,凶犯提前过去,牛筋弓弦细而利,两个呼吸间就勒死胡夫了。
    此族藏匿的大量弓弦已被找到,所以曾涉主罪的,肯定全部问斩,不涉主罪的,均会被重新量罪加重刑期。这便是凶犯想咬舌自尽的原因。
    桓县令在手书末尾吩咐了两件事:
    一是查那隶妾,是否为杀胡夫的同犯;
    二是勿只要不倒翁。
    “勿只要不倒翁?何意?”桓真怀疑的目光投向王户方向。跟王荇他阿姐有关?
    傍晚间,王三郎憔悴不堪的返家,脸两颊冻的皴紫。“阿葛回来了。”
    “三叔。”王葛已经将缝错针脚的裋褐全部拆完,知道三叔跟大父母有话,就拉着从妹王菽离开。
    王葛回来次主屋,听到阿弟正在昏暗光线的里间给阿父背书。她轻步过去,倚在门框倾听。
    “然其规矩制度,上应星宿,亦所以永安也……”王荇看一眼王葛,露个大大的笑颜,继续背:“……物以赋显,事以颂宣……好了,阿父,灵光殿赋我只会背一段。阿姐!”才半天未见,就跟隔了三秋似的,他扑到跟前。
    王葛刚抱起他,就听到主屋那边传出来的训斥声。
    王大郎:“你三叔回来了?”
    王葛姐弟坐于阿父对面。“是。他自己回来的。”
    “虎宝不必担心这个。王竹就算跟回来,你大父也会重新将他遣走。”
    “我知道。那孽障岂配我去想,我是在思量,给桓县令制什么,才够还这份恩情。”
    第68章 68 八艚舰与不怕漏
    孟冬之际,天黑的早,农户人家都是晚食一过就熄灶,各回各屋,拢紧被褥入睡。
    王荇越来越懂事,知道王葛易脚凉,就钻到她床尾,帮她暖好脚头再进里屋。姐弟俩各躺一头,王葛一只脚屈着,时不时和阿弟互蹬脚心,仍没想好制什么送给桓县令。
    她就是个匠人,前世所有精力都用在木凋、竹编、草编的学习中,不通晓天文地理,更不知农业、提高粮食产量。就算稍懂一些先进于这个时代的制物原理,也不敢在世族横行的古时代随意提及。
    比如晒海盐的大体原理,她连海都没见过,敢往这方面提,纯粹找死。
    比如农民使用的“直辕犁”,缺点多多,可增装犁评、犁壁,改直为曲。王葛虽不知后世“曲辕犁”完整的具体构造,但只要提出犁评、犁壁的设想,聪明匠师定能将直辕犁改成曲辕犁。但这种设想,是她一个十岁的农户女能提的么?提了之后,功劳归乡所官吏,还是归她?
    哪怕发豆芽的方法,她暂时都没法提!自家每年产出的新豆,除了纳租,都要卖给豆肆兑换来年的陈豆吃。陈豆发豆芽,先不管是否得不偿失,就说得先泡豆子、再找不透光的地方闷几天、不断淋水吧?她要那样干,不被大母揍一顿,也会被小贾氏捣乱。
    所以先进原理的器物不是不可制,必须有缘由。
    “阿姐,”王荇从被窝那头拱过来,“阿姐跟我讲讲大船吧?真的比咱村鱼伯家的渔船大好多吗?”
    “嗯。能装得下好几条鱼伯家的船呢。”
    “哇,那不得跟咱家院子一样大?”
    “我当时离的远,它具体有多长、多阔,我还真不知道。”
    “可是……”王荇觉得下面的话有些咒人家渔船的意思,因此附在王葛耳边悄悄说,这样就不内疚了:“我听说鱼伯家的船总漏水,修好船头修船尾。大船漏水怎么办?来得及拖上岸吗?”
    大船漏水怎么办?
    这话前世从哪听过?王葛脸上慢慢欢喜,抵住阿弟的小脑袋,夸道:“虎头啊,你就是阿姐的福星。我有主意了,但是你得帮我一起琢磨。”
    “哦?阿姐快说给我听,我一定能帮上阿姐!”
    王葛肯定不是真指望虎头出主意。前世历史上,有一种船体结构,叫“水密隔舱”,是“传统技艺”类别的非遗项目。
    简单说,就是采用榫接(木板的槽舌接合)、艌缝(薴麻、桐油、石灰等制作的填塞艌料)技艺,用隔舱板将整个大船舱,隔成若干个互不相通的小船舱,提高抗沉性能。即使某个小船舱进水,船只也可一边航行、一边进行修补。
    这种技术最早的起源,可追朔到东晋末年“卢循起义”期间,此人利用竹子结构改造船只,发明的“八艚舰”。
    但现在的大晋朝,没有农民起义了,卢循说不定还没出生,所以王葛要送给桓县令的,就是提前原本历史数十年的八艚舰……的船模……的简陋版。
    桓县令是聪明人,肯定能受船模启发,将船模送到专业的船匠手中。
    王葛很谨慎,就这简陋船模,也要羊装着跟阿弟一起“苦思冥想”,走卢循的发明路线,由竹子内壁的竹节“迸发灵感”。
    剩下的就简单了。直接将半截竹筒当船舱,打磨光滑内壁;锯八个薄木板,削成卡槽,卡进竹筒,隔成九个小船舱,互不通水;将竹筒外侧的底端凋刻水纹,稍加美化;锯一个长的薄木板,制成甲板;甲板头、尾用石刀的刃尖钻许多小孔,插竹棍当作栏杆;栏杆顶端用麻绳相连;最后,为防止竹筒入水侧翻,底部的两侧加竹条稳固。
    到此就算制成。
    王葛:“阿弟,你给竹船起个名字。”
    王荇:“嘻,就叫『不怕漏』吧。”
    姐弟俩笑成一团,这名字简单直观,正好配这个粗制滥造的船模。
    下午,王葛开始篾竹、撕竹丝,制不倒翁。王菽坐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就冻的打哆嗦。
    小贾氏在灶屋腌咸豆,时不时出来看眼庭院,看出王菽在打抖,就回屋抱床褥子出来披王菽身上。“阿葛,叔母问你,你这回是头等匠工,乡里也得给赏钱吧?”
    “早给了。”王葛不看她,冷冰冰回一句。
    小贾氏心里一提:“有多少?”
    “二叔平时待我好,我把赏钱分二叔一些了,怎么二叔没告诉你?”
    小贾氏恼怒:“长辈的事你也敢挑拨?”
    王葛重撕竹丝,不说话了。
    “阿母,你、你不是正腌咸豆呢。”王菽郁闷的撵人。
    小贾氏瞪这不争气的女儿一眼,回灶屋,怀疑葛屦子不安好心,就是故意挑唆。真有赏钱怎么可能给夫君?唉,阿菽的性子真是随了夫君,都是憨的傻的!幸亏阿禾随自己,知道葛屦子狡猾、黑心,从小就不是个好货!
    再说庭院里,王葛见王菽头越垂越低,就说:“你不看着我,咋学?”
    “从姐,我阿母她……我、我都快没脸跟你学了。”
    “咋?你就只是她的女儿,不是我二叔的女儿?”
    王菽抬头,想想从姐这句话,笑起来。“嗯。我阿父对从姐可好了,所以从姐才愿教我。”
    “就是。人哪,得知恩,别管年纪大、年纪小,都得知恩。倘若不知恩,那别管年纪大、年纪小,都不值当被人尊、被人敬。”
    王菽脑袋重新耷拉下去。好羞人,从姐拐着弯骂阿母呢。
    这时,院子外头乱哄哄奔进来一些人,当中,王二郎背着虚弱叫唤的王三郎。
    “快快快!”这群人全进了东厢房。
    王葛立即去主屋,大父、大母正好出来了。不用王葛说,王翁急匆匆去了三房。
    王葛连忙安抚大母别着急:“大父过去了,二叔在、村邻都在,大母现在过去也瞧不见啥。三叔肯定没事,刚才背进来的时候还说话呢,我都听见了。我这就过去看,你先别过去。虎头,你去跟阿父说一声。阿菽,扶好大母。”
    王葛奔向东厢房,正好听见村邻跟大父说话:“没大事。我瞧着像饿的,晕倒时也没磕着、也没碰着。不过啊王伯,你家三郎上山伐树,这是重活呀,以后可不能再让他吃不饱了。”
    这还了得,王葛阴了脸。要是“大父苛待三叔”被当成真事讹传,那老人家最看重的声名就完了!
    第69章 69 竹节小人
    王翁又气又臊,脸颊都哆嗦!
    王葛更气冲冲过来,大声抱怨:“大父,你还替三叔瞒着干啥?咱家谁不知道他顿顿把吃食攒下来,是给那弃妇送去!三叔隔两天去趟沙屯、隔两天就去!沙屯就穷成这样吗?都被弃了,姚妇全家还让咱王家养吗?”最后两句,是冲着里屋喊的。
    王翁瞬间长吐口气:家有贤女娘,能顶两个不中用的儿郎啊!
    王三郎刚清醒,一听这话,险些又晕过去。
    这村邻“啧啧”两声,恍悟:“怪不得哩,总见你家三郎赶着车出村,原来是去沙屯。多远啊!得费多少脚力钱?啧啧啧,王伯,你可不能再心软,等你家三郎醒了,啥也别给他吃,敢把家里的粮往外倒腾,哼,饿的轻!”
    王翁叹气:“家丑啊,让邻里见笑了。”
    这时王二郎满头大汗出来了。“阿父放心吧,三弟没事,就是这些天总跑沙屯,吃不好睡不好累的。”
    “啧啧啧!”村邻更嫌弃,朝里屋喊:“既然没事了,我等都走吧,让三郎好好歇歇。”
    其余人三三两两离开,唯此人留到最后,郑重叮嘱王翁:“王伯千万别心软,再饿他两天。要给教训就得给个狠的!”
    啥再饿两天?王二郎眨巴眨巴眼,目光询问阿父。
    王翁一看二儿这蠢样,懒得理睬,进屋。
    三郎已经坐起,虚弱道:“阿父,儿没事,你别……”
    “我看你也没事,哼!”王翁放了心,气休休离去,经过二郎时,迁怒道:“杵这干啥?让道!”
    王二郎更懵,赶忙问王葛:“你大父这是咋了?”
    “担心三叔呗。”王葛瞥到小贾氏走过来了,就问:“二叔,那天你到苇亭接我,我给你那钱,我又后悔了。要不你还我?”
    王二郎嘿嘿憨笑:“那不行。”
    “夫君。”小贾氏两步并一步过来,忍着火,“回屋,我有事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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