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4最后的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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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特兰大一区,战争医院。
    方杰明低头注视着手术台上的少年,主刀医师是他的同僚松山智。
    “只穿了防弹衣——这和赤手空拳立在枪口下有什么区别?”松山智操作着机械臂,从少年胸口取出子弹,他难以置信,“头盔也不戴,一个个脑袋里都安了合金颅骨?”
    一把子弹落在托盘里,零零落落地发出脆响。
    “还得测量骨骼尺度做一套替换品,更换的过程会很痛苦。这种疗法曾经用在几个中校身上,根本没有哪种麻药可以抵抗那种疼痛……他们究竟遭遇了什么?”
    “松山,所有人都坚信他们遭到的是虐杀。完完全全反人类的行为。”方杰明戴上一只机械手臂,走向躺在另一张手术台上的林羽,“可他们猜不到这事就发生在通用医疗大厦。”
    方杰明替林羽清理浑身二十多处中弹伤口。
    如今变成林羽和林时不省人事地躺在那里,长达几十个小时的手术过程需要吸入大量麻醉气体,主治军医分两批人手接力进行,方案也从十几种迅速敲定了最合适的两种。
    两个年轻人伤得很重,如果不送来战争医院,大概率是活不下来的。
    松山智望着屏幕上助手传来的资料,有新闻报道,监控画面和航拍视频。长江二区一处高层建筑浓烟滚滚,执勤机动队在万米高空转移伤员,安德鲁斯法务部却声称自己遭到了恐怖袭击……
    “所以是艾茵放任他们闯进大厦的。”松山智锐利地扫一眼方杰明,而艾茵也恰是时候地接通了重伤救治室的内线。
    “松山博士?是我。”
    松山抬头,隔着几重玻璃看到了焦急等候在外面的艾茵上校。
    “两个孩子的父母来了吗?”
    “他们在。”
    “艾茵,你应当为此承担责任。林时和林羽还有几个月才成年,什么决定都应当过问他们的父母,而不是你!”
    艾茵望着屋子里嘴巴一张一合训斥自己的博士,垂下了眼。
    她抬手把制服肩章拆下来,脱去帽子,神情凝重。
    另一个女人扑过来,扯着艾茵的衣领,满脸泪水。她是两个少年的母亲,今天原本是她观看儿子们飞过荣光之门的日子。
    “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瞒着我做决定?你明知道小时和阿羽就是那种冲动的性子!艾茵,你要明白他们是我的儿子!”
    林时的父亲抱住自己妻子,他低声劝慰她要冷静,哪怕自己的声音也在颤抖。
    “我会主动向上面递交处分申请。”艾茵再也没有往日的自信,她只能以最低姿态表达歉意,“是我考虑不周。事态恶化后,我第一时间联系最权威的救治机构,所有救援计划都跳过程序直接进行。……阿岚,林旭,对不起。”
    “艾茵,我和阿岚有权知晓事情原委。”林旭一双发红的眼睛望向上校,努力维持镇定,“我们还想知道的是,那孩子……脱离危险了吗?”
    **
    “岁岁没有大碍,过几天就可以转去普通医院。”
    艾茵提到岁岁,眼神还是变得十分悲伤。她披着一件青黑色大衣,发丝无精打采地散落肩头,指尖夹着一根未燃的烟。
    战争医院的餐厅里,激光帷幕隔出特定的空间留给密谈人群。
    限时供应的新鲜肉类窗口挤满了人,各种口味的炒豆子和肉汤都会配一颗饱满的甜李。
    匆忙往来的医师和护士在谈论最近的政治新闻;恢复良好下来散心的伤患在和护工聊天打趣;身姿挺拔的将领们成群结队地来去,或许几小时后他们就要回前线战场。
    激光帷幕上播放着中子洲局势再度紧张的新闻报道,有记者猜测这和长江二区通用医疗大厦发生的事情有关,弹药在海面爆炸的光影于用餐者的脸上一晃而过。
    “你说岁岁是朝暮和老吕的女儿?!”林旭和妻子对视一眼,试着接受这个爆炸性消息。
    “绝对不可能……小夕去世前怀孕了?”林太太喃喃着,大颗泪珠从眼底涌出。
    林太太向左滑动手指,年少时的影像挡住艾茵的脸。照片上叁个女孩手挽着手,年轻的艾茵和自己穿着中士迷彩衬衣,戴着崭新的盖帽。
    朝暮的眉眼和岁岁何其相像,正靠着艾茵,牵着那时候的阿岚,眯眼笑着。因为暮色让人想到夕阳,她也就是林太太口中的小夕。
    “果然很像!”林先生将照片设置得更清晰。
    林太太见到岁岁的第一面只觉得像故人,却不忍多猜测。朝暮牺牲时自己正怀着双胞胎,为了孩子能平安诞下,只好努力克服好友去世的巨大悲伤。
    艾茵也是在2091年岁岁要来洲际公学读书前夕才知道这件事。远在蓝祖海的福利院长瞒了十多年,直到下定决心让岁岁获得更好的教育,才向艾茵发出求助邮件。
    “林时和林羽的第一阶段手术已经完成,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林时身上多处骨骼被打碎,晚上会开始第二阶段重组工程。”方杰明走入帷幔,在艾茵身旁坐下,“林羽比林时好些,但同样是重伤。岁岁的情况,艾茵应该已经说了——朝暮去世前把重要的东西放在她唯一的女儿身上。他们剃光岁岁的头发,就是为了找到她颅内的芯片。”
    “林时和林羽第一时间就向你们求助了,可后来还是找到我。”艾茵紧紧握着咖啡杯,“没有怪你们的意思。我们活到这个年纪,都有各自的不得已。”
    林太太飞速阅读叁个孩子的治疗报告,泪流不止。
    “我也有脱不开的责任。”林先生替妻子擦去眼泪,“为了集团发展不顾一切向安德鲁斯靠近,还说服林时和林羽,让他们以为这对他们的发展大有益处。直到那天他们求我们救岁岁,我们想的竟然是不破坏自己和财团家族的关系……”
    “如果不是我们被利益冲昏了头,两个孩子也不会——”林太太再一次哽咽。
    “如果不是楚一玮下的命令,特级安保最多是羁押而非赶尽杀绝。”艾茵眼神清明,渐渐厘清思路:“安德鲁斯想给你们一个下马威,又或许——朝暮留在岁岁身上的东西,价值胜过很多条无辜的人命。”
    “什么东西?”林先生问。
    “上一次安德鲁斯为了什么害死岁岁的父亲,又追杀朝暮直到蓝祖海?”方杰明反问。
    林先生在彼此的眼神里确认了那个答案。他往后靠去,语气依然是不确定的,那样东西根本只是传说,从没被证实真正存在过。
    “为了……星云大脑。”
    ***
    “林旭先生,莫岚女士,你们好。
    我们是安德鲁斯通用医疗法务部门的律师团队,现就该起案件与您商讨。
    集团后续的决定是追究林时、林羽两位先生的法律责任并申请撤销军衔。
    因为他们的相关行为已涉嫌严重违反《联合政府公共安全法》、《联合政府预备役行为准则法》、《军事法》。
    相关证据和起诉材料已提交,请您知悉。”
    十天后一个阴沉沉的周末,林太太坐在林羽病床边阅读这封邮件。
    目前林时、林羽术后状况稳定,只是未来依然需要接受多次小手术修复身体。像是林羽的左手掌被子弹打穿后,需要再度进行精密手术。
    林太太的眼角没有眼泪,甚至没有怒容,林羽偶尔会醒来,却没法说话,林时更虚弱,陷入深度睡眠。
    她和丈夫订好私人疗养中心,也约见了自己的律师团队。
    多方商议下,林家亦决定向安德鲁斯通用医疗集团提出指控。
    窗外是亚特兰大萧瑟的寒冬,春天迟迟不来遥远的北境,林时和林羽的父母将办公室临时搬到战争医院,一边照顾两个孩子,同时写好了反诉文件。
    一、基于通用医疗集团进行非法人体实验的行为提出指控。
    二、基于通用医疗集团擅自动用数据虫洞这一大型公共设施提出指控和赔偿诉求,并提交至国际法庭。
    叁、基于通用医疗集团内部员工擅自杀害绿洲公民未遂提出指控,同时提出撤销楚一玮少校军衔。
    这封邮件抄送至通用医疗集团后不到一小时,对方立刻拨来电话要求再次协商。集团董事长夫妇和索图里·安德鲁斯甚至要求亲自来探望林时和林羽,被婉拒了。
    “林川气电是我们重要的合作伙伴,如果只是这样的小事,我们可以更稳妥的方式解决。”安德鲁斯夫人说,“此外,星云母体也和你们在一起吗?”
    “夫人,那个女孩已经不再是星云母体了!她如今受军方保护,是一个普通不过的绿洲公民。”林先生厉声说,“一切尘埃落定后,她和我的儿子们都会回到洲际公学完成学业,请不要再打扰他们。”
    林家要是将那些反诉请求公之于众,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对方也不想放弃和林川气电合作带来的巨额利润,僵持几日后,居然奇迹般地开始协商这叁个孩子重返公学的相关事宜。
    “你们提的条件,我方勉强接受。”会议屏幕里,索图里盛气凌人地看着他们,“但有一点我们决不让步。你们也想要保住两个孩子的军衔,对吧?”
    尽管索图里在心中责怪林时和林羽怎么如此顽强没有被打死,楚一玮这个白痴为什么这点事都处理不好,可他更惧怕国际军事法庭的审判。
    “中校,你想表达什么?”林太太双手交迭在膝上,肩背挺得笔直,没有让步的意思。
    “我亦不希望联合政府失去如此优秀的两名中尉。如果他们可以彻底忘记自己犯下的错,重新成为朝气蓬勃、心思单纯的好孩子,这对我们双方都再好不过了。”
    “彻底……忘记?”林太太眉头紧锁。
    “没错。从根源上忘记与星云母体有关的一切,忘记他们共同经历的所有事情,忘记他们曾为她犯下的暴行,防患于未然。我们也承诺不会再动星云母体。”
    “同样的,星云母体也应当进行一些记忆海马体处理手术。以后只要我们闭口不提,这件事就不会再浮出水面,他们在通用医疗大厦制造的恐怖袭击,也可以一笔勾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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