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珠儿_分节阅读_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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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气消了,今上方忍着怒气继续看了起来。
    许文禄在札记里汇报道:那戏子本想自卖自身,可惜的是,老公爷一干人等自是正经人,对这样的人更是瞧都不瞧,只叫人打发了他去!没成想的是,那戏子见卖身不成,却忽喊起冤来。如此这般的,老公爷便将他叫进问话,若真有冤屈,也不能放任不管。
    那戏子道,此事事关重大,还望大人屏退左右,老公爷道,你只管说来,保你无事!
    这一问不要紧,却没成想却引出一场真官司来,好巧不巧的,这官司还犯在了平洲郡公顾昭身上……
    那个叫俏奴儿的戏子,本有个相好原是眉山县的一个布商。这布商与这戏子有旧,颇有些真情,一来二去的便订了白发之约,却不想一年前,这眉县布商做了一笔买卖,弄到了整五百匹禹州南布,每匹布实价一贯三百文。
    所谓禹州南布,却是绝户郡里专门由迁丁司每年特殊供给的一种只在南边纺织的细棉布,这种布细密结实,比一般布匹宽四指,有三色,分别是青,淡绿,土蓝的南布。如今一般下等农户家常使用最是喜爱不过。可惜的是这种布匹在外并没有公开买卖,只是由迁丁民每年凭着布票换给,一户丁民家,每年不过有十尺细棉布供给而已。
    那戏子不知道这布料如何被这眉山县的商人搞到手的,只说,这商人得了用了低价在淮南郡阳渡入货,如今外面普通的粗葛布,也要三贯一匹,一贯三百文,真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布匹到手后没一个月,这商人雇了船只带着那戏子回眉山,却不想,连船带货的在阳渡上游的一个叫清水口的地方,被人杀生害命了。连压货的,走船的,带那布商,这大大小小共有人命七条。
    那戏子道,那晚天气沉暗,听到不好,那布商便将戏子放入水中躲避,幸而那戏子自小在江边长大,有些水性,他只听到揪扯之间,那布商喊了一句:“还望爷爷回去对李大人说,若手头紧,只管说就是,没多有少的,一二百金还是凑得出来的……”只可惜他话没说完,就被人一刀贯胸,弃尸江内了……
    第一百三十四回
    迁丁司出了官司,顾昭几日没睡好,他想起以前一位老船员说的话,人啊,这辈子,做什么,吃什么,注定的,不该你的,你得了,你也护不住。
    想来想去,终归是骨子里就住了个小市民,他努力了这么多年,从来都觉着迁丁司是自己铸造的一块铁板,结果,这才走了一批移民就出了大事儿了。
    顾昭心里烦躁,几日来一直情绪低落。
    “七爷,上京密信到了。”新仔悄悄推开门,陪着小心的将信筒双手持着递到顾昭面前。
    顾昭叹息了一下,接过信筒打开后,又深深的叹息了一下。
    站在一边的新仔看看细仔,微微侧头,下巴对着桌面上剩下的大半碗饭歪歪嘴儿。
    信自然是阿润写来的,写的很急,看字迹不若以往的从容。仿若一下子那个人就明白顾昭心里怎么想的一般,他写道,事情我知道了,其实没多大事儿,大梁上下六部九卿上下多少人口官吏,每天每时都要出类同的事情,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你就别多想了。
    如今事情出了,自然是要严查,不但要严查还要特办,严办!阿昭不要着急,只要陪好你阿兄便是,千万别脑袋一着急,调转车队,往青州去,你出来的时候,我也说了,什么事情都有我呢,等你转了一圈,家人都见了之后回到上京,事情我便都与你办妥当了,你只管好吃好玩就是……
    顾昭来来回回的将阿润的信读了几遍,看完后撇撇嘴对细仔唠叨道:“他怎么知道我要出去私访?”
    细仔陪着笑将桌上剩下的饭食放在托盘里端出去热,一边放他一边陪着笑脸道:“我的爷,您可别乱想了!一个青州,上上下下不说老百姓,光咱迁丁司的官员就能有一百多呢,您去了,一个个要查到后年去了,再说了,咱这次出来才带多少人马?”
    顾昭伸手抓下脑袋笑道:“他太高看我了,我吃几碗饭自己还是知道的,那么大的地方,每年迁丁司出多少细棉布,送到何处,交付何人,何人领了,用在何处,上上下下多少关系,真真……”他压低声音唠叨道:“以为是看电视剧呢,随便微服私访就能解决了的,我才不去,多傻啊,对了,你把那个俏奴儿叫进来,我再问他几句话。那才是个傻子呢!”
    金辉班的俏奴儿原来的姓氏他不记得了,他就记得自己小名根子。他家本是个庄户,祖上也做过两任小吏,算是个清白户。可那是前朝,一场战乱,家里树根都吃不起,六岁上,树根娘将树根卖了,换了三石糙米,书香门第的后裔成了戏子。
    后来的事儿跟天下的苦人一个样,就那么过吧,活一日算一日。直到遇到那冤家也是命中注定的孽债,反正俏奴儿那时候觉着,是有个盼头了,那姓冯的布商将他买了,当个人对他,俏奴儿那时候觉着,就凭着他当自己是个人,他就该一辈子好好待人家。
    可谁能想到呢,人日子没过几天呢,冯布商就死了,那以后他魂不守舍的过了几日后,又是浑浑噩噩的一段时日,那天,他被丢出去以后,以为这辈子就死这里了,却没成想的撞了大老爷的官轿子,遇到了一份机缘,这个机缘却偏偏被他抓住了。
    没人知道俏奴儿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是这几日小郡公爷常常把他叫去叙话,依旧是没收他的身契,不过却把他的人带在了身边。
    细仔这几日也是翻来覆去的想心事,这人长得倒是眉清目秀的好摸样,要不要他也写一封回去问问,别到时候出了事儿,他满门抄斩那都不够填坑的!
    又住了几日之后,江上陆续解封,去上游送粮的船只都陆续回了小镇,小镇又鲜活起来。
    这一日,终于等到了官船,顾昭一行人在本地官吏与乡绅的欢送下,离开了这个也许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伤心地。
    临上船的时候,顾昭指着江水对顾茂丙嘀咕了一句:“这条江,现在每年可以运送粮米两百万石,若是各地开凿新运河,然后灌入大海循环起来,一年六百万石上下也是轻松。”
    他这番话,显然是对牛弹琴的,顾茂丙摸摸鼻子道:“小叔叔,如今侄儿才将将学会放牛马,你又想我来挖运河吗……”
    话音未落,身边忽然飘过一人,来了一句莫名的:“茂昌可以来挖吧?反正他闲着?阿弟明儿你回去,整个挖河司……”
    顾昭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是自己老哥哥,顿时他就哭笑不得了。
    大冷天的,老爷子穿的到厚实,只是老年人自己恒温不好,冻得一脸清鼻涕他自己浑然不觉,还露着一脸憨笑。顾昭笑笑,哄他说:“可以,过个三五年,待移民事毕,咱就来开凿大运河,到时候咱家自己开船厂,做千年的水上买卖。”
    老爷子闻言,低头认真的想了半天后嘀咕道:“那可不成,咱家不做买卖,你可不敢动这个念头……”
    “好好好,不动,不动……这里顶风涨气儿的,咱回去。”顾昭拉住老爷子的手,硬拖着他回去了。
    也就是这一日,上京迁丁司郎官付季付大人正在家里给嫡子过百日,他家前两个都是女儿,再加之付季这人从来都活的小心翼翼生怕给自己先生添麻烦,因此家里凡有喜事,也就是送送喜面,自己关起门来自家人庆祝一番便是。因此,许多人都误会,付季这是第一个孩子,如今下了帖子才知道,人家媳妇都悄默默的生了两个了。
    如今得了嫡子了,付季自然不敢敷衍怠慢,不然媳妇娘家会怪罪,更对周围的同僚都是失了礼数的。
    这日一大早,付季家难得的开了正门,他家喜事少,因此着实存了不少人情,如今都还了回来。
    “付大人,恭喜,恭喜啊!闻听贵子百禄,付大人如今后继有人啊!哈哈!”
    付季笑眯眯的跑过去接待:“哎呀,吴大人,稀客稀客!下官怎么担得起,您打发人随意添得两盘糕团就是,怎么就自己来了!”
    吴大人一手抓住付季的手亲昵的拍了几下,笑眯眯的道:“这话外道,你我多年同朝为官,那是什么交情?付大人也听过老夫为人,旁人家,老夫是绝不登门的,凭他们是谁。不过一盒礼饼的面子,付大人多年来为朝廷尽心竭力,你的人品,只要提起,那是这个……”吴大人拉着付季,竖起大拇指,着实从头到脚的将他夸赞了一番。
    付季是谁?那是平洲开国郡公府门下第一走狗,巴结还来不及呢,这小子向来咬人疼!
    付季为人一贯小心,被人这般在家门口夸奖,还是头一遭,因此,他的脸色不由的便从脖子红到耳根。一时间,他站在那里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亏今日办事,国公府的老太太派了四爷来撑面子,因此,付季顿住了,站在一边的顾四爷,顾茂昌赶紧过来惯熟的寒暄,这才支应过去。
    如此这般的人来人往,转眼天到正午,那后面便开戏开席。今日厨子都是国公府来的,因此上的便是顾家宴,放果盘食器是一水儿的银器,只果品都有二十种上下。主食有五种,分别是,烤炉饼,油炸饼,王母饭,顾家的金乳丝面。菜肴上的是三牲绘制,分别是,牛羊鹿,食器摆放的规范乃是五品的配置,四鼎配三簋,东西都是新制的亮铮铮的好铜器,上面有付家工匠打造的暗花,如今他家也配用这个了。
    男人们在前面闹腾,女眷们在后面也有她们的热闹,眼见的吉时一到,付季的儿子被抱出来送至他表舅怀里。
    付季的媳妇白氏,父母早年就去了,因此,如今娘家只能来个表舅舅。不过,虽是表舅在京里却也算是一户书香门第,有些祖产,平日他表舅家早就想来巴结,如今总算是抓到机缘了。
    他表舅舅唱了贺词,给孩子挂了银锁,送上外家早就预备好的百禄贺礼,这些东西皆有讲究,便是小儿能穿到一周岁的衣衫料子,小寿桃子,小金银脚镯,豆类粮食,另外还有贺生礼两百贯。送完之后,他表舅又出挂了四盏灯笼在顾家正堂。这是乌康的规矩,这个灯要挂到十八岁的时候,小儿开了锁,成了人才能取下来。
    行完礼仪,一切顺畅。待小儿满周岁立住了,外家还有别的意思,那时候送的衣裤料子,怕是小儿能穿到到十八岁了。
    一番热闹下来,付季饮了不少酒,脑袋昏沉沉的依旧在各处支应,正糊涂着,却不想后面他祖母打发了人叫他去呢。几年前,付季他哥哥们常找了事情叫付季带钱回去,虽没多少,可是一月总有两三次,也不多要,每次也就几贯。钱是小事儿,可要着要着,他二哥还想做个小吏了,后来付季一怒之下就命人强接了父母跟祖母来养活,也省着他们打着旗号经年累月的来发这等血脉财。
    后来,他祖母来了,也不念叨要回老家,想必老人心里是有数的。
    扶着墙,一路吐了两次之后付季才来至后堂,一进门,他本笑眯眯的,正眼一瞧,他祖母跟他母亲却脸色苍白,他父亲是个老实疙瘩,大好的日子,他却坐在屋角,怀里抱着个礼盒也不应声,看身姿却有些颤抖?这是如何了?
    付季呆愣了一下,忙问:“阿母不去陪客,怎么在这里?可是有人冲撞了您,孩儿这就去帮您撵了!”付季的家人都是乡里来的,不识字,也没受过礼仪教育,才来的时候也随过几次热闹,后来大概觉着融不进去,也就不爱出门了。
    堂上三位长辈并不说话,半响后,他老祖母招招手,付季忙跑过去,老人家眼神不好,伸手摸摸付季的脑袋,确定了位置,这才一拐打了上来骂道:“打你个没见识的东西!凭你是什么种子,如今你抖起来了!也做起这龌蹉事情来了……”
    付季吓了一跳,捂着脑袋,酒意都吓了去一半,他浑浑噩噩的站在那里不敢躲,只由着老祖母一顿敲。
    “叔父!叔父!”瓜官儿不知道从那里冒出来,在一边儿拉拉付季的衣襟猛摇着。
    付季低头看他,本想训斥,想了想,还是按住脾气挤出一些笑容道:“你怎么在这里,猪官儿在外面寻你呢!”
    瓜官儿摇摇头,急急的解释道:“不是!不是!叔父跟我来。”说罢,他拉着付季来至付季爹身边指指那个礼盒。
    付季捂着脑袋还在纳闷,却不想,付老爹“哎!”了一声,将礼盒子闷闷重重的放在桌面上数落道:“娃儿,咱家是本份人家,你师父养活你不容易,咱可不做这事情,你才过了几天白饭日子,大好的光景,可不敢自己晒白(丢了)了啊!”
    付季眨巴下眼睛,看看那礼盒,一伸手他将盒盖打开,呦!好家伙!谁这么大方?一下子他也呆了,那里面齐刷刷的摆了三排金锭,取出一个掂掂,却有一两一个只多不少,数一数,一排十个,这里足足有三十金呢。
    虽如今流通的大多是铜钱儿,可是金子就是金子,像这等颜色的足金爷着实少见,也怪不得家里长辈吓了一跳了。老人家这辈子在乡下,怕是都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付家如今不穷,却也没有金锭模子,这么奢侈的摆三排,这……这可都是实心儿的金子呢。
    付季翻动一下金锭,在下面寻出帖子一看,脸色是越来越坏,那帖子上写着一首贺禄词,词下的名讳却是在如今该在青州管丁民的李永吉,李修之的名讳。
    旁人不知,李修之的底子,付季是再清楚不过了。他不过是山阳郡罗县乡绅家的儿子,来京赶考落第,最后混的饭都吃不起了,若不是老师提携,如今还不知道他在哪个旮旯要饭呢,如今这才去青州没几日,这李修之竟然送得起金锭了?
    家院内人声沸腾,付季坐在一边闷闷的不吭气。半天后,他祖母唠叨道:“娃,咱家如今吃的精米,喝的肉汤,也就够了。你要是缺几个,明儿叫他们套车,送俺们三个回去,这也出来几年了,你莫怕他们委屈俺们,家里如今有堂房,有良田,尽够了……再要!咱家福气薄,怕压不住……”
    付季见老祖母误会,忙站起来解释:“祖母千万别多想,这东西孙儿本不该收,这下面有送礼的名讳,待今日豆官儿的事儿毕了,孙儿自然退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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