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中记_分节阅读_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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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晨不以为然,笑说:“我不过是个粗人,大人说什么君子,也太抬举我了。”
    正说到这儿,外头露珠儿陪着云鬟来到,黄知县已起身相迎,抬头时候,见云鬟自门外进来。
    因是在家中,本也未打算见外客,便只寻常的宽袖黑绉纱褙子,里头雪色素缎衣裳,仍单单挽着一个独髻,别着半透的白玉云头簪,眉如黛画,目含秋水,十分可喜可敬的模样。
    秦晨一看,先笑说:“凤哥儿越发伶俐了,这幅打扮倒也清爽的紧,楞眼一瞧,还以为是哪里的小道童来了呢。”
    云鬟一笑上前见礼,黄诚白了秦晨一眼,秦晨方含笑不语。
    三人分别落座,云鬟举手请茶,黄诚略啜了口,秦晨却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因知道黄诚跟云鬟有“体己话”,便又寻了个借口,自行出了花厅。
    当即厅中只剩下两人,云鬟便道:“听闻大人将鬼杀一案断的利落明白,可喜可贺。”
    黄诚听她提起,微微一笑:“多谢凤哥儿。”
    云鬟道:“想必大人今日来此,是为了昔日之约了?”
    黄诚举目看她,此刻,双眸里才透出几许焦灼煎熬之情,道:“还请凤哥儿为我释疑,我……我一直不知陆兄的下落,几乎成了心病,倘若你果然知道……”
    云鬟垂眸,点了点头,因先想了一会子,才缓缓说道:“我先前说陆先生临死不悔,并非虚言。当时冰天雪地,他又体力不支,濒死之际,遇到一个山中猎户。”
    黄诚微睁双眸:“猎户?”
    云鬟道:“不错,陆先生求那猎户将自己带走,秘密掩埋,不许令别人知晓。”
    黄诚生生地咽了口唾沫:“这、这却是……为何?”问到最后两个字,猛地一震,隐隐猜到,却又不敢相信。
    云鬟点头道:“陆先生苦心孤诣,大人自然也该猜出来,他的身体已然残缺,倘若被大人看见,得知实情,以大人的心性,只怕过不了这一关……陆先生正是料到这点,故而求那猎户从密行事。”
    黄诚听到这里,一声不响,只是盯着云鬟,那一双眼睛已然通红。
    云鬟说罢,略出了会儿神,才道:“大人若是不信,他日可回去找寻一名叫刘十五的猎户,便知我所言真假。”
    黄诚听着,嘴角勉勉强强地一抽,仿佛是想笑来着,然还未开口,泪已经坠下,他再受不了,猛地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门口,手扶着门扇,背对着厅内云鬟,半低着头,肩头微微颤抖。
    果然,陆本澜原本是虔心成全,谁知阴差阳错,黄诚偏仍知道了他割肉救人之举,如此自我沉沦两年,如今真相呈现……竟是情何以堪。
    云鬟并不动,她自然知道黄诚此刻的心情:挚友情重如斯,几乎叫人无法承受。
    而此刻她望着黄诚的背影,手却碰到袖子里的那块玉佩:诚然,逝者已去,再愁苦也是无用……
    且青玫虽死,但真凶尚未落网,不管如何,都要给她一个交代才是。
    厅内两人各怀心事,心境却有异曲同工之意。
    半晌,黄诚终于敛了心情,他回头看着云鬟,忽地拂了拂两袖衣裳,然后整神肃容,举起手来,向着云鬟深深地做了个揖。
    云鬟见他突然行此大礼,不解起身:“大人……”
    黄诚躬身行礼,抬头看着她道:“我在鄜州两年,宛若行尸走肉,蒙凤哥儿之恩,才得清醒,以后黄某不管身在何处,但凡有能为凤哥儿效劳之处,生死慨然,绝无二话。”
    黄诚说话之时,看着对方明澈的双眸,忽地仿佛又看见那日,——第一次提审青玫程二的时候。
    当时他在堂上,远远儿地看见这孩子走上前来,那份冷静超然的气度,令黄诚心底暗惊。
    然而那一刻的黄诚却不知道,“谢凤哥”的出现,对他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如果听她说出“苟利于民,不必法古”一句,已经让他悄然震动,那么当她忽然直视着他,说出“永靖九年”之时,却仿佛雷霆炸响,令他魂不附体。
    那日素闲庄大雨,他颓然之极,被她斥言一番,就如下了一剂猛药,将垂死挣扎的他彻底击溃。
    而此后,秦晨不期然的一句“凤哥儿说你可以破案”,却像是一点星光,将崩溃绝望中的他复又唤醒。
    不管是前生今世,黄诚破案的关键所在,正如刑部尚书潘正清所说:正是他心定,清明有数。
    前世他沉湎往事,却偏执绝然而一意孤行,接了城隍案,自仍是我行我素,全不把鬼神之说放在眼里,故而能够利落破案。
    今世他本失去心神,却因秦晨转述的那句,最终令所有的痛苦跟迟疑都尘埃落定:他知道自己错了两年,他也已经忏悔自省;他知道自己必会破案,故而仍须慨然前行!
    黄诚相信自己不会辜负陆本澜,他一定可以破案。
    只因黄诚相信凤哥儿,相信她说的话一定会成真。
    如此信念,终于又令他找回最初,那个不傲慢偏执,却清明坚决的黄诚……
    也是那个……陆本澜认识的黄贤弟。
    当初在绵山上,陆本澜救了他的命,然而他却丢了自己的魂,一直到现在……是凤哥儿,令他宛若重生!
    云鬟乍听这话,自然震惊且意外,可不容她开口,黄诚复又行了个礼,这才转过身,竟自出厅而去。
    云鬟呆了呆,举步走到厅门处,却见黄诚沿着廊下往外走去,此刻秦晨在另一侧,正逗引小丫头露珠儿说话,猛地见黄诚去了,忙鸡飞狗跳地赶上来,经过云鬟身边儿时候,便笑道:“凤哥儿,改日我再来……”话未说完,便追着黄诚去了。
    不觉又过了半月,已经入伏,天越发热了起来。
    这日,因狗儿阿宝等来寻云鬟,众顽童便呼朋携友地来到葫芦河边,仍是嬉水的嬉水,玩闹的玩闹。
    云鬟起初还握着一本书看,渐渐地有些困倦,便把书枕在脑后,在柳树下依稀出神。
    手不知不觉探入袖中,摸到那枚在青玫房中发现的玉佩——云鬟觉着,这玉佩必然是青玫的“心上人”所留,若她猜的不错,杀害青玫的,只怕也是此人。
    只可惜至今为止她仍不知真相,而知道真相的那个人,却是……
    一想到赵六,难免又想起赵黼,可一想到江夏王,便令人忍不住蹙眉不悦。
    云鬟闭上眼睛,竭力喝令自己不去想起,但那人恁般强势,竟自行冲破她的拦阻,自她记忆中跳脱出来。
    那日她在书房内看见关于黄诚的秘录,正瞧见关于刘十五的口述记录,便见赵黼披衣而至。
    她从来不喜江夏王,故而竭力回避有关他的一切,他的容貌性情,习惯经历等等,尽量忽略,只因看的听得越多,便是抹不去了,而她不要在记忆中有更多的赵黼存在。
    且云鬟至今不明白,当初赵黼为何竟忽然要纳她为妃,尤其是在她出了那件事之后。
    虽说侯府掩盖的好,但以赵黼的能耐,不会不知,可是……直到她入王府为妃,他竟绝口不提。
    本是不愿去想他,却仍是不可回避。
    而一想到此人,就如头顶有阴云密布一样,虽闭着眼,都觉着眼前陡然暗了下来。
    云鬟微皱眉心:如今的关键在于,赵六此人是不是就是赵黼。——虽说赵六年纪尚小,面孔也不算十分相似,但总给人一种很不讨喜之感,却跟赵黼类似。
    是以云鬟很不愿意同他有任何交集。
    可偏偏赵六是知道青玫之死真相的唯一一人。
    云鬟摩挲着袖子里的玉佩,无奈地想:或许……该找个机会跟他见上一面儿。
    眼前的暗影越发浓了,几乎不像只是错觉而已。
    云鬟不由睁开双眸,谁知却正对上一双探究的眼睛,他正俯身低头,一眼不眨地望着她,见她睁眼,便带笑说:“小丫头,在想什么呢?六爷还以为你死过去了!”
    ——原来那片阴影果然不是她的幻觉。
    小少年顽劣带笑的脸在面前晃来晃去,云鬟本能地抓住砸在这张令人惊心刺目的脸上。
    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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