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九节 城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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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国南部,安州,青绥县。
    窦伟贤站在残破不堪的城墙上,用力抹掉额头伤口流下的血,用只剩下三根指头的手掌拨开被血污粘住的眼皮,怒视着城下潮水般涌来的越族蛮兵。
    大陆地图在楚国安州这里就到了尽头。再往南,就是属于越族蛮夷的势力范围。
    这里气候炎热,物产丰足。只是山高林密,道路不畅,与楚国内地难以互通往来。早年间,楚国皇帝在这里设置了安州郡县,由于情况复杂,周围遍布蛮夷,安州所在等同于节度使,并设立总管一职,上马管军,下马管民。
    安州是个穷地方。尽管楚国朝廷历任皇帝殚精竭虑,毫无折扣执行着最初的移民扩张计划,可是由于物资、环境、交通、医疗等方面的诸多问题,至今,安州全境各县,总人口也不过数十万。而且各县城之间距离遥远,虽然区域面积广大,防守起来却很困难。
    青绥是个地处偏远的小县城,人口只有区区八千。这还是所有军民累加起来的数字。总之,若是单以人口论处,绝对无法与楚国内地比较。
    楚人历来都很勤劳。为拓殖边疆,八百年前,楚国皇帝就颁布诏令:任何前往南疆区域的楚国民众,均可享受二十年免征赋税的优待。这项诏令对平民百姓极具诱惑,很多人纷纷前往安州,在当地官员安排下建立村寨,开荒拓土。这里气候炎热,百物快生快长,粮食作物一年可收三季。很快,就成为了楚国极其重要的南部粮仓。
    然而,每年收获季节,越族蛮夷都会入境掳掠。
    前年,越族攻破了莫康县。全城官员军兵尽数战死,越族蛮夷把城内财物搜刮一空,将毫无价值的一万多名楚国老弱屠杀一空,掳走了数千青壮男女。
    去年,越族攻陷了洪泽县。尽管早早得到了消息,安州方面也紧急调来了两千人马,却在山道中陷入了越族埋伏,所有官兵战死,冲天大火在洪泽县城燃烧了三天三夜,空气中充满了浓烈无比的尸体焦臭。
    窦伟贤是几年前刚刚到任的青绥县令。看着城下远处军阵上绣着狮虎图案的越族蛮军旗帜,他艰难地从嘴里吐出一颗带血的碎牙,低声自言自语:“今年,轮到我了吗?”
    越族人,是一群疯狂野蛮的强盗。窦伟贤是一个勤政清廉的官员。刚刚到任的时候,他不畏艰险,带着属下在青绥周边的越族村寨走了一圈,与当地头人交流,承诺互相开放集市。可是,从一开始窦伟贤就搞错了对象。越族人天性懒惰,山林之中多得是野果野食,这里土地肥沃,河流水网密集,根本用不着耕种,随便一把种子撒下去,都能轻易得到收获。天生富壤,养出了一群懒汉。越族人不用劳动就能得到吃食,自然也就不可能如楚国农夫那般日出而作,日路而息。
    天下贫富与否,其实早就有其规律。不外乎几个字————勤劳者富,懒惰者穷。
    看着楚国农夫大把收割天地里金灿灿的稻谷,圈里养殖着成群肥猪,鸡鸭笼子满当当的几乎装不下,身上穿着细软漂亮的织布衣裳,在收获的日子里载歌载舞……越族蛮夷只觉得眼馋,心里如同猫抓狗挠,痒得要命。
    凭什么老子要吃糠咽菜,他们却是每天白米饭大馒头外加油汪汪的红烧肉?
    有钱,真的很不错。有好衣裳穿,有饱饭吃,还能得到漂亮的老婆,住上宽敞明亮的2大屋豪宅。
    凭什么老子一定要受穷挨饿?
    凭什么楚国这些****的就能过上如此幸福的生活?
    尼玛,这不公平。
    跟脑子里中魔的混蛋从来就没有道理可讲。因为他们是一群执拗的疯子。
    楚国最早建立的边境县城早已被越族毁灭。县志等所有文件均被烧毁,没有确切记载越族蛮夷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掳掠抢劫,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些蛮夷狂暴、残忍、极其贪婪。只要是能够抢走的东西,他们绝对不会放过。
    更可怕的是,与楚国之间长达数百年的战争,使越族蛮夷不断进化。如今,他们不再是最初那种一盘散沙,各自为战的野蛮人,而是在族群内部建立了等级政权,出现了越族蛮王,仿照楚国官职出现了上下人等,也拥有了极其强大的军队。
    没有文化的流氓非常可怕。因为他不知道什么叫做法律,杀人以后不明白这种行为要受到法律制裁,自己也必须赔上性命。所以,抡起菜刀砍掉受害人脑袋的时候,文盲加流氓只会觉得这是一种游戏,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越族人的理念就是如此————既然我没有吃的,那么你的就是我的。除了冲进你家抢走食物钱财,我还要带走你的老婆儿女。以后,我就幸幸福福过上了有女人暖被窝的日子,儿女不是亲生的也没关系。大不了用刀子捅死,再跟你老婆……哦,现在已经变成了我的女人,再生他十个八个。
    青绥是个小县,驻守官兵不过五百。越族派出的蛮军多达上万,将整个县城围得水泄不通。
    一个越族蛮兵口中呼喊着让人听不懂的“呼啰啰”号子,如同猴子般灵活地爬上城墙。越族常年生活在山林之中,说好听点儿是尚未开化的人类,不好听了就是进化不完整的猴子。蛮兵身上披着简单的皮甲,两只眼睛放射出残忍的目光,挥舞着手中式样奇怪的平头长刀,朝着半跪在地上,正在沉重喘息的青绥县令窦伟贤猛扑过来。
    守城官兵已经死得差不多。五百人,加上城内临时武装起来的三千青壮,青绥县城头上遍布着尸体。有自己人,也有越族野蛮人。
    看着挥刀冲向自己的蛮兵,窦伟贤用力抓过摆在旁边的一张弓箭,只是虚弱的身体怎么也拉不开弓弦。求生杀敌的欲望虽然强烈,却只能是勉强抬起弓来,把箭头对准蛮兵,再也没有力气拉动半分。
    蛮兵已经冲到了近处。黑乎乎的身体散发出浓烈体臭。这些野人从不洗澡,成年以后也是男女在山泉之中混浴。天知道他们的爹妈就是谁,反正娃娃养大以后就是光着屁股满地乱跑。就算没人喂奶,整天窝在茅坑里****,也一样会长大,而且远远要比楚人壮实彪悍。
    世界就是如此神奇,只能感叹造物主真的很变态,居然生产出如此强悍的人类假冒伪劣产品。
    越族人也并非全部都是野蛮疯子,其中也有智者。他们教会了子民判断楚国官吏品级高低的基本方法,窦伟贤身上的官袍虽然残破不堪,却是再显著不过的身份标识。
    “老爷,小心!”
    旁边猛然蹿过一道人影,双手抱住正朝着窦伟贤挥刀砍下的蛮兵。巨大的冲击力使蛮兵瞬间失去平衡,踉跄了几步,整个人侧翻倒地。
    窦伟贤看得很清楚,那是跟随自己多年的老仆。蛮兵对突然冲出来的袭击者感到愤怒。他一把揪出老仆的头发,反手一刀捅穿了老仆胸口。平头砍刀是如此锋利,轻而易举就在老仆身体表面割开一条长长的口子。老仆尚未断气,无比痛苦的连声惨叫。蛮兵伸手插进老仆腹中,掏出带着温热的肠子,再次抡起砍刀,在地面上发泄般把肠子用力剁成几截。
    窦伟贤只觉得浑身冰冷,他拼着最后的力气,扔掉弓,抓住箭,朝着浑身是血的蛮兵直撞过去,手中的箭狠狠插进了蛮兵眼眶。听着胳膊下面传来鬼嚎一般的惨叫,窦伟贤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想法,张开嘴,用残缺不全的牙齿用力咬向蛮兵的鼻子。
    很多肉。
    很多骨头。
    很多血,还有很多脏里八几黏糊糊的鼻涕。
    越来越多的越族蛮兵冲上了城墙,这些疯子肆无忌惮的烧杀抢掠。他们在城墙角落里发现一个瑟缩身子躲在那里的女子,几个人顿时一拥而上,人堆里发出凄厉的惨叫,疯狂且歇斯底里地的叫喊声交织在一起。衣服被用力扯烂的裂帛声是如此刺耳,双脚在地上来回乱蹬,酱红色的血从人群里缓缓流淌出来。
    脸上充满了残忍和亢奋的蛮兵在房屋之间来回游走。他们手里拎着刚刚砍下来,滴淌着鲜血的人头。越族人喜欢收集敌人的头骨,家家户户都有几个人类头骨摆放在客厅里当做装饰。他们肩膀上扛着装满粮食的口袋,身上零七碎八挂满了各种抢来的物件。有铁锅、有女人的首饰,还有楚国农夫常用的锄头、铁锹……
    一个特别强壮的蛮兵挥舞着手里的铁锤,狠狠砸扁了一个男人的脑袋。窦伟贤在城墙上看得很清楚:那个男人脑袋像熟透的西瓜一样当场爆开,蛮兵把失去头颅的尸体扔进了火里,又有几个蛮兵走过来,抓住死者腿脚,在火焰最旺的地方来回烧烤。等到尸体变得一片焦黑,这些越族人就抡起刀子从散发着热气的尸体上割下一块块肉,穿在事先准备好的木棍上,就像过年时候杀猪用盐腌起来的腊肉。
    对于越族人来说,人肉和猪肉区别不大。当然,他们更喜欢吃楚国人。因为楚人很是讲究,经常洗澡,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体味。不像越族蛮夷,很多人拉完屎也没有擦屁股的习惯,跟女人做完那种事情还会把射出来的黏状物当做零食吃下去,又脏又黑的皮肤看上去就没有食欲。
    窦伟贤不知道自己究竟杀了多少蛮兵?
    十五个?
    还是十六个?
    总之太少了,这些蛮人畜生,就算是杀掉成千上万,还是不够。
    手边已经没有武器。至于那把朝廷配发给文官的剑,早已砍至缺刃,断成了几截。
    他抖索着身子,从脚下抱起一块石头。
    四十多岁的年纪,正当壮年,窦伟贤却没有剩下多少力气。之前能够杀掉十几个越族蛮人,还是因为他年轻时候练过几年剑法。人就是这样,一旦疏懒下来,也就变得不想动弹。可恨!若是自己能够保持年轻时候闻鸡起舞的习惯,必定还能多杀些越族蛮夷。
    一群蛮兵口中呼喊着号子,如同潮水般把窦伟贤淹没。
    石头砸得很准,把一个蛮兵的牙齿砸掉了几颗。他没死,却被惹出了狂暴怒火,当场抡起长刀,砍断了窦伟贤的左腿。
    一个穿着盔甲,身材高大的越族人走到窦伟贤面前,冷冷注视着他。
    “楚人的官,算得上是个勇士。”
    窦伟贤忍住疼痛,艰难地抬起头,看见了一张极其凶恶,充满冷漠与杀意的面孔。
    很黑的皮肤,就像从生下来以后从未洗过,表面还涂抹了一层厚厚油脂,在火光和阳光下闪闪发亮。颧骨和眉骨很高,深陷的眼窝使整张面孔看上去仿佛骷髅,却偏偏充满了力量感。他的牙齿很黄,牙缝中间挂着几缕血丝。越族蛮人有着生吃活人心脏的可怕习俗,他们认为这样做能够吸收死者的力量,转化为自己所有。
    窦伟贤认识这个家伙。他叫阮陈熊狰,是越族蛮王帐下的征北将军。当然,官职和名称,都是仿照楚国设立。
    窦伟贤用充血的双眼死死盯住阮陈熊狰,要把那张脸牢牢刻在脑子里。
    青绥县之所以被轻易攻破,是因为越族军队有萨满巫师跟随。安州主城虽然有楚国修士驻扎,却地处遥远,通讯不易。尽管窦伟贤之前已经发送过书信,自己也带领官兵民众拼死守城,却一直未能等来援兵。
    越族人的发音有些沙哑,音节听起来也不是很标准。阮陈熊狰蹲下来,用森冷凶悍的目光看着窦伟贤:“小小一个青绥县,居然让本将折损了三千兵马。你,不可饶恕。”
    窦伟贤轻蔑地瞟了他一眼,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浓痰。
    阮陈熊狰没有发怒,他的涵养显然要比外貌更加深沉。他缓缓站起,带着残忍的冷笑,吩咐左右手下:“把这个楚人的官吊在旗杆上,挂高一些。告诉二郎们,这几天就把他当做靶子,练习箭术。射中者,赏银!赏粮!女人看中哪个给哪个,随便赏!”
    几名蛮兵拖着奄奄一息,毫无抵抗能力的窦伟贤跑了下去。
    阮陈熊狰转过身,扫视着遍布浓烟的青绥县城,脸上露出狰狞无比的冷笑。
    “传令下去,杀光城里的男人,把所有女人全部带走。屠城三日,寸草不留!”
    ……
    来自南疆的高级文书雪片般飞向了楚国京城。
    “混蛋!一群废物!统统都是一群废物!”
    庄严华贵的大殿上,顺明帝项钟把一封插有红色翎毛的高级文书重重砸在地上,无比狂暴的咆哮声震耳欲聋,在高大空旷的大殿上空久久回荡。
    “安州历来都是南疆核心,刺史曹辉究竟是干什么吃的?竟然放任越族蛮贼入境,肆意烧杀抢掠。青绥县城破的时候,他麾下那两万军健在哪儿?”
    “越人蛮夷,屡次犯我大楚疆域,真以为朕是懦弱无能之辈吗?”
    玉阶下,文武百官排成两行,一个个低头注视着手中的牙笏,默默不语,任由顺明帝站在龙椅上连声怒骂。
    骂归骂,顺明帝其实也很清楚,南疆的问题远比表面上看起来要复杂得多。安州刺史曹辉半年前就已经上报,越族蛮军有调动迹象,安州现有兵力不足以防守周边所有区域,请求京城方面提早派出援军。
    这种事情嘴皮子上说说容易,实际真要坐起来,实在是难上加难。
    楚国疆域极广,从南到北,是一个狭长形的区域。虽然西部地区与另外魏、赵等国接壤,相互之间也订立了盟约,但书面上的东西,从来都是要在彼此有相当实力为前提的情况下,才能够保证维持下去。几个重要的边塞关口驻扎重兵,与当地形成了稳定的补充、供应系统。这部分军事力量绝对不可抽调,一旦守关兵力稍有变动,无孔不入的探子立刻会把消息传送回去。到时候,原本满面笑容的盟友,说不定就会变成磨刀霍霍的敌人。
    东面地区不时有海寇骚扰。楚国船运业并不发达,所造船只最多也就是在近海区域用作捕捞的渔船。据说,海寇来源于东面大海上的几个岛屿。他们自称是太照大神的子孙,语言、习俗等等也与楚国迥异。这些海寇的残忍冷血程度,比起南疆越族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擅于驾船操舟,凶暴野蛮,由于海岸线过长,顺明帝只能把军队集中在几个重要的临海城市被动防御。饶是如此,这部分兵力也多达二十万以上。
    西面的守关部队,东面的海防军备,都属于楚国的二线作战部队,战斗力只能算是一般,甚至可以用“贫弱”来形容。毕竟,楚国这两个方向的基础战略只是防守,这些军兵虽然相对较弱,用作防御已经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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