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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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起注意的是云想容看似无心的一句话。
    旁人也许会说:他想见我,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云想容却说:他以为他几岁。
    耐人寻味。
    砰地一声巨响自身后传来,阵阵阴风肆无忌惮地灌入走廊,墙上红烛接连熄灭,视线突然昏暗下来。四人回首,只见一名高大男子杀气腾腾地伫立门口,他烦躁地甩开扒在自己身上的鬼兵,毫不留情地踩在他们的手指上,又一脚踢开。
    他低声怒道:云想容,你不见我。
    云想容手中提着一盏明黄纸灯,凉风吹起他鬓边细发,颌下深红血口清晰可见。
    瞧瞧你现在这副样子,还好意思来见我,我何曾这般教过你?丢人现眼,还不滚?
    某种程度而言,沈既明还是颇佩服这男子的。竟能把云想容逼出粗话,其气人的功底可见一斑。
    男子怒发冲冠,快步走上前,每走一步,脚下的木制地板都发出古旧的吱呀声。
    自他身上爆发出的危险气息使羲翎下意识地把沈既明挡在身后。然云想容丝毫不惧,甚至微微抬起下巴,略有挑衅意味地与之对视。
    你知道我一直在找你,你为何不见我?
    冥王看不过,终于发话道:解公子,本王一向不插手你们二人之间的恩怨,只是你今日行事太过,本王也不得不言。
    她清了清嗓子,端得是过来人的语重心长:本王知道,云大人生前对你不起,可这仇你在凡间就已报了,就算是在地府,云大人永世忍受月月百鞭,日日刮骨之痛,这还不够解恨?你生前多有善举,来世必是富贵一生的大好命格,又何苦执着前尘往事。你的那一世好胎本王始终给你留着,听本王的劝,快些转世去罢。莫要再追究那些没意义的过去之事了。
    沈既明越听越不对劲,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听着怎么那么像......
    男子怒喝道:你宁愿忍受酷刑也不转世是又是为何?你这模样做给谁看?
    沈既明旁观半晌,手里突然多了一盏小灯。
    是云想容暂存他这里的。
    想容......君?
    云想容冷淡地凝视解公子:你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话?
    解公子一时情急,竟说不出了。
    你不是一直都知道是我杀了你全族,你从小就想给你族人报仇,最后也成功了,我这道口子不是你亲手割的么?用我教你的刀法。是你赢了,这都是明摆着的事实,所以你只是想听我亲口把这些复述一遍,说白了,胜者再败者面前的耀武扬威?
    解公子气得全身发抖:你别再说了!
    你看你这人,又要我说,又要我不说。你是死得太久疯了吗?
    解公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杀你那天,你手里拿着的,到底是什么?
    你瞎了?自己不会看?
    我在问你话!
    云想容抬手一掌,解公子脸上登时浮现五道红痕。
    我是什么人你心里知道,你族人还有生魂未转世,跟我说话小心点,再用一百鞭换你族人魂飞魄散我乐意得很。解公子贵人多忘事,我再说一遍倒也无妨。
    你杀我那日,我手里拎的是麻团和牛乳茶,你以前爱吃的。
    沈既明一听,今天这酒他和云想容喝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沈同学:好家伙,我他妈直接好家伙
    第44章
    这顿饭沈既明吃的是心不在焉,食不知味。
    云想容没有与解公子和解的打算,甩了一巴掌以后转身便走,头也不曾回。冥王对云想容有意,自然是碍于她家云大人的面子才肯多看解公子一眼,云想容要走,她也就没有停留的必要。解公子在人间再怎么得劝得势,进了地府也只是受人管制的鬼魂而已。
    鬼兵强行将解公子带离,以防意外,他们还动用了缚魂绳。缚魂绳是地府常见的法器,其功效因人而异,若魂魄意志顺从,它就只是一截普通的绳子,若魂魄不安分,反抗意识强烈,它可就称得上是严酷的刑具了。
    解公子被五花大绑,不消片刻便伤痕累累,甚至不亚于云想容身上的鞭伤。沈既明向来看不得人遭罪,可云想容颈上割痕至今未愈,他更拉不下脸替解公子说话。
    真好啊,沈既明别过脸去,生前冤家死后还能在地府相见,前世打得不够过瘾,还能赶在投胎以前问个明白。他怎就摊不上这种好事,李龙城将全天下的人从沈氏皇朝的魔爪里解脱出来,这么大的功绩还混不到一个小仙当当?
    羲翎不重口欲,餐桌上布满精致菜肴只吃了几口就停了筷。他见沈既明略有失神,担忧其心病发作,轻声唤道:菜不合口味?
    沈既明正自言自语:难道他真的喝了孟婆汤转世投胎去了,要命,我还有话想和他说。对羲翎的靠近毫无防备,猛然侧过脸,正对上寂夜神君那张秀色可餐的盛世美颜。二人不过几寸远的距离,一时间,沈既明脑海里天人交战,又不争气地想起他和羲翎之间那个可笑的吻来。
    他学会认字后不学好,正经书一页未翻,饱读各色话本,连断袖情都有涉猎,已然理解了接吻的真正含义,自然也意识到当日他的行为究竟有多冒失,羲翎没给他从九重天上一脚踢下去简直可谓是菩萨心肠了。
    沈既明从羲翎的眼睛盯到挺直的鼻梁,再盯到形状好看的薄唇,终于,他低下罪恶的头颅,默默地往嘴里多扒几口饭。
    不合胃口不要勉强,回去我找人做你爱吃的。
    唔没有,没有,挺好吃的。哈哈。
    云想容微笑道:寂夜神君还有心思关照寒彻神君,明明自己也没吃几口。地府的菜色确实比不得寒彻神君亲手做的梅花饼。
    羲翎抬起眸子,冷然注视云想容。沈既明心里有鬼,反应要大得多,他放下碗筷,惊异道:云先生对天界还真是了如指掌。
    在下不似神君清闲,在九重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下凡人出身,要在地府站稳脚跟可不能靠吃茶做饼,少不得日夜操劳。
    沈既明想起先前挑拨他与羲翎的那个鬼兵,心中警觉:云大人不仅操劳地府,还操劳天界,着实辛苦。
    云想容好似没听出弦外之音一般,巧妙地避开话题,自辱道:天界受万物敬仰,我等冥界亦心生向望罢了。近日梅花饼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传到地府也是应当,只恨我们没有口福,否则还真想尝尝神君的手艺。
    没那么稀奇,想容君要是喜欢,我做一份便是。
    可不敢当,在下不敢触寂夜神君的霉头。
    云想容这话说得不清不楚,暧昧不清,活像羲翎与沈既明之间有什么似的。沈既明猜出云想容这个人精一定是看出他对羲翎心怀不轨,才故意给他难堪。他生怕羲翎起疑心,要他解释云想容那些话里的意思,要知道身殒可谓是羲翎的老本行了,甭管是谁对上羲翎,只要被那双冷目一盯,一准乖乖地交待实情。
    试想沈既明蔫头巴脑地跟寂夜神君交代:神君我对你想入非非,我想啵你嘴。他还是拿根绳子吊死在羲翎家门口来得痛快。
    于是乎,为了避免自己陷入尴尬境地,沈既明决定先发制人:云大人未免将神君的胸怀想得过于狭隘,我知云大人防人甚深,连轻易自报家门都不肯,倒也没有以己度人的必要。
    笑话,云想容嗓音冷冷:若是沈家人愿意给我跪着磕两个响头,我姑且愿意抬起眼皮看看来者是什么货色。先前以为你是个明事理的,才和颜几分,却不知原来姓沈的都是一个德性,是我走眼看错了人。竟敢在我面前提自报家门四个字。
    沈既明被劈头盖脸地讥讽一通,云想容的话语刻薄尖锐,难见尊重。他鲜少与人有口舌之争,哪怕吵过最多的李龙城也不曾这般同他说过话。沈既明一时语塞,正不知如何回应时,是羲翎开了口。
    地府与天界虽是各司其职,然尊卑有序,既然冥王甘愿俯首称臣,想容君还是放尊重些得好。天界唯有两位三天神君而已。
    坐在一旁的冥王干咳一声,面色悻悻。
    云想容没想过羲翎会如此直白地为沈既明撑腰,他眯起一双眼眸,指尖微微发白。
    半晌,方才缓道:果然世事难料,既然二位神君好得穿一条裤子,在下也不得不赔礼了。
    四人不欢而散。沈既明虽羲翎回了卧房,正赶上地府又进了一批新来的亡魂,冥王也带着云想容离开了。
    冥王做事周全,本为二人各自准备的上等雅间,生怕怠慢了两位神仙。沈既明记挂着羲翎修为受损,生怕徒增意外,主动请缨在羲翎房前把守。羲翎不说话,只拉起他的袖子一起踏进房门。沈既明紧张得大气不敢喘,心中直呼这可不是我自己要进来的啊。
    把门闩好,二人相对而坐。羲翎瞧着沈既明心事重重,率先开口:冷么。
    沈既明受宠若惊:不冷,不冷。
    羲翎抬手施了隔音结界,二人将在地府的所见所闻交换一番。羲翎道,狼男一案牵扯众多,按照地府的规矩,一个人的生前业障皆有因果,若这因果尚不得解而强行定罪,引得亡灵暴走黑化,则得不偿失,只会徒增冤孽。狼男案中,最无辜者是名为冬灵的那名女子,她生而女身,却因当地权贵一己私欲被喂下养魂丹,身心受辱,最终死去。男子目睹一切,故心生杀意。
    据冥王所言,男子对罪行供认不讳,却始终不肯明说何人帮他取得地狼内丹。此外,那些曾欺侮过冬灵的早已转世,男子对他们怨恨极深,按着因果,他们也该为冬灵之死赎罪的。男子甘愿魂飞魄散,在行刑前想见那家权贵转世后生不如死的情形,方可安心。
    地府中人不得踏出冥界一步,冥王才请我帮她这个忙。
    羲翎从怀里掏出一盏魂灯,里头装着的正是那男子的魂。
    他杀孽太重,若非如此,他尚可保得魂魄完整,再世为人。
    沈既明恍然大悟:如此说来,想容君生前手染鲜血无数仍能保住完魂,是他所杀之人皆是戴罪之身的缘故?
    他不同。
    有何不同?
    羲翎道:具体我未深究,只知他生前命不由己,许多杀孽非他之心意。云想容身亡后来到地府,冥王究其因果,林林总总,真正摊到他身上的不足以判罚碎魂之刑。只是云想容自己不愿投胎,宁愿忍受酷刑也要保留记忆永存地府。
    言尽于此,沈既明就听得懂了。
    云想容所处的时代正好与他相隔数百年,他是昊朝的亡国之君,云想容则是昊朝的开国功臣。沈家这江山打得不易,当时中原四分五裂,沈家祖宗四处征战,建立政权,期间辛苦不言而喻。昊朝的建立也离不开种种有能之士,云想容大约就是其中的一位,什么虐俘屠城,多半是给沈家人背了黑锅。
    纵使沈既明还记得自己姓沈,他也不得不承认,天下落在沈家人手里很难说不是一场劫难,百姓不聊生,连打天下的功臣亦不得善终,云想容身死,沈家人竟命史官将此人完全抹去,以至于他从未听说此人的名号。棺板一合,黄土半掩,曾经犯下的杀孽如同不存在般地隐去了。
    沈既明大逆不道地心想,他当年的抉择或许并非不堪至此。
    人间对想容君当真毫无记载?
    羲翎先前为查沈既明飞升前的身份,查阅过有关昊朝的史籍,沈既明如此问,他稍作回想,道:未曾注意,大约是没有的。
    啧沈既明叹道,先前对云想容的一丝不忿也烟消云散了。
    你若想查他身份,地府的名册或许用得上。沈家不愿记他性命,冥王对他中意得紧,登记时必不会草草了事。
    沈既明点点头:言之有理。
    地府阴气浓重,羲翎本就是冷寒的体质,他与沈既明相谈甚久,一时面露倦色。沈既明急忙扶他上床歇息。
    寂夜神君一身修为流失的速度已经影响到他的体质,刚沾床沿,羲翎就沉沉地睡过去。沈既明为羲翎盖好被子,又盯了羲翎惊为天人的侧颜片半晌,猛然意识到自己这个色胚还是不要在这里打扰美人安眠。
    沈既明打算蹑手蹑脚地溜出去,却莫名地被羲翎反握住了手腕。
    心下一惊,又听得羲翎低声道:悠悠别经年,来入梦。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倏地,沈既明怔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寂夜神君的李龙城系统已加载1%
    第45章
    以寂夜神君的性子,是绝无可能说出这说出这般缠绵悱恻的话,即使是梦话也不能。沈既明试图把手腕抽出来,羲翎一反常态,固不松手,始终不如他愿。沈既明无法,只好默然静伫床边,漫无边际地等。
    沈既明受心病影响,情绪与行为偶有出格的时候,然自从上回在明月阁大闹一场,羲翎日夜与他寸步不离,病症竟逐渐减轻,譬如他再也没见过绿萼的出现。思绪清明后,脑子转得也比以往灵活些,沈既明独自琢磨一会儿,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羲翎缘何问出这样的话?
    寂夜神君独身已有万年之久,从未听闻与他人有过风流情债,于众神而言,寂夜神君是可靠的,高高在上,足以凌驾万物的存在。即使这人生得再俊再美,也叫人难以亲近,所谓高处不胜寒,万丈之上的九重天只寂夜神君一人就足够了。从前沈既明胡思乱想时,常想着羲翎是尝过无人可触之孤寂的人,他实在想猜不出这样天塌下来都能用一只手撑起来的逆天神仙究竟会经历怎样的劫数。他不信这世上还能有什么伤得了羲翎。
    现在看来,是他浅薄了。
    谁说生来神体便无情?
    羲翎渡得恐怕是一世情劫罢。
    羲翎不通情爱,下凡时退去为神的护甲,唯有鲜血活肉的躯体与一颗怀揣七情六欲的心脏。羲翎下凡时正是昊朝覆灭之际,境内境外狼烟四起,此等乱世,何处寻佳偶。
    沈既明对诗词无甚研究,虽也背了不少,诗人作诗时的情怀意志也能讲个大概,可这都是应付考学的太傅们用的,他自己从未仔细品过。
    偏偏是这一句。
    为何是这一句。
    这是李龙城问过他的,彼时,他二人还未生嫌隙,李龙城的身高刚刚长到他胸口。他还是先皇座下驻守边疆的小十九,所有的一切都还未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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