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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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北行!神北行!神北行!
    她一路行至渺无人烟的弱水以北,在原地静坐了三天三夜,烧起一团火。
    苟活这数日,她只看到了从未想过的炎凉,不如自绝于此处,弥补这个错误。
    却见天上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浇灭了她手中的火团。
    她与应龙,便是在弱水以北重遇。
    应龙携女魃同行,用自己的法力克制女魃身上的致旱之力,旱情便在弱水以北划上了句号。
    后世便传言女魃自此隐居于弱水以北。
    应龙这次登岛,正是想替女魃求克制之法。
    青泽问:那白泽大人找到了么?
    白泽摇摇头,说,几乎不可能找到,告知应龙需要多费些时日,只是想让他们在岛上多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着跪在面前的青泽:能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没别的要问的了吧?
    青泽点点头,说:多谢白泽大人。
    他心里朦朦胧胧有些认知。那些认知扰得他心里不安稳,还没来得及捋个分明,便看到应龙身旁多了个天女。花枝窈窕,仙气渺渺。青泽第一次看见两人站在一起,就想起之前看的书里写的一对璧人四字。
    听完白泽所言,他难过女魃实在悲情,更难过这故事太过浪漫。可这段故事里的应龙与别的故事里的都不同,与传闻更远了些,离他的杜撰更近了些。他不再只是传言里单薄的可怕形象,而像一个有血肉的存在了。
    应龙脾气那么差,在岛里除了白泽和他应该就不认识别的人,只能和女魃日日相对。青泽想,这可不行。便又开始常常往应龙所居的水潭跑。跑的次数多了,朦胧也对重伤有了些认知。
    他自认为现在和应龙关系还算不错,想着不如也为应龙疗伤尽一份力,就格外积极地开始翻阅古籍炼药来。白泽有那么多藏书,他把医书都翻出来,也不管能不能看得懂,先囫囵吞枣匆匆背了,再回去细细琢磨。
    他什么都不多,只有时间多。
    要不怎么说一切皆有可能呢,有些事,没做之前永远不知道能做得有多差。在干翻第十炉丹药后,青泽终于捡出一颗勉强能见人的,挑了个小瓶装了给应龙送了过去。
    应龙在青泽献宝似的眼神下打开了瓶塞:一颗毫不起眼的、圆滚滚的药球滚到了他的掌心里,仔细闻闻似乎还能依稀闻出糊味儿。
    青泽看到那颗药丸,心里疑惑,记得练出来时没觉得有这么磕碜呀,他可是挑的十炉里卖相最好的一颗呢。眼前这颗,比起疗伤的药,更像毒/ 药也说不准。
    应龙却没说什么,只是把那颗药放在鼻尖下嗅了嗅,确认了没毒之后便吞了下去,说了声谢谢。
    堂堂上古神兽,闻这颗味道诡异的伤药的时候,鼻尖微微耸动的样子竟似只小狗狗。
    青泽歪了歪头,虽说应该不太可能,但他发现应龙似乎不太有办法应付别人对他流露的善意。
    这样想了,他便期期艾艾含羞带怯地问:我以后每天给你炼药好不好?
    应龙摇摇头。
    青泽的表情一下子垮了下来。
    应龙看了他的表情,抿了抿唇,又补充了一句:太苦了。
    这就是他数百年前与应龙有过的数面之缘中的最后一面了。
    第7章 山妖青泽(六)
    他当时听了应龙的解释,拿着那个空瓶子,收入怀中,转身准备离开,想着明日给应龙炼药一定要加些糖,想着想着脸上就带了几分笑意。走了两步,觉得不能让别的精怪见了笑话,这才收起笑脸。
    当他恰好抬起头,才突然发现一件自己之前数次来到这水潭都从未注意过的事情。
    应龙不是一个善于社交的人,甫一登岛便挑选了这个毫不起眼的水潭宅着,把喜怒哀乐都闷在这块小小的水池里。
    而这块应龙一开始挑选的、再次登岛也没有改变的、看似与岛内其他水潭毫无区别的水潭,竟然正对着一个青泽格外熟悉的地方。
    那是一个石窟,比起旁的石窟无非是宽敞些、精致些而已。但其上刻着的白泽二字,彰显了这是何人所居之所。
    白泽所居的洞窟极高,稍微近一点的水潭只能看到其下嶙峋的石壁,稍微远一点又看不分明。而这个水潭,不但方位板板正正分毫不差,连所见的高度都正好,只要稍微抬起头,眼中所见白泽洞窟前的石台便正好挡住月亮。
    青泽几乎没办法眨眼睛,牢牢看着那个石台,好像能看出朵花儿来。
    他想:这是怎样了?怎么会这样了?
    要说为什么他之前都从未发现过,大概是他心里有鬼,所以无论是曾经暗中偷看还是最近光明正大叨扰来得都太晚。
    此时正好戌时,正是白泽每晚练功的时间,月亮也不过刚刚升起,白泽坐在洞窟前的石台上打坐,月亮被石台和白泽的身影挡住,将白泽勾勒出一层银色的光边,一抬头便明晃晃映入瞳孔,好不扎眼。
    应龙从未提过,白泽也并不曾施舍半分目光给月辉无法照耀到的、洞窟下黑黢黢的水潭。亦或许正是因为白泽从未发现,应龙才敢在黑暗中剖出几分柔软的真心来。
    他必定是在每个月亮初升的夜晚都认真又沉默地看着白泽练功、心里藏着一堆永远都不会说出口的话。看着看着心里难过了,这块水潭就下起雨来。想到开心的事情,就化为原型在水潭里翻滚。
    青泽从来没搞明白自己对应龙的事情为何总是这么积极,唯独到此时,啪嚓一道惊雷劈下来,该想明白的都想明白了,该碎的念头也便都碎了。他知道自己只要一回过头就可得见应龙此时的表情。实则他无需回头,往日里从没注意过或者刻意忽略的细节闪现在脑海里,也都指向同一个答案。
    他便不再回头。
    只听得背后寂静一片,青泽起初是慢慢迈着步子,待行得远了就变成疾走,最后干脆一路狂奔,只想把那个呼之欲出的真相甩得越远越好。
    他的洞窟比白泽的窄小简陋了许多,因为不爱掌灯,入了夜就一片漆黑。青泽难得掌了次灯,青粼粼的妖火在空中摇曳。眼前的东西乱七八糟。他急着给应龙炼丹,剩下炼坏的丹药也没来得及收拾,七零八落散落在地,刚才还被他不小心踩碎了一颗。他想着:我应该把这些东西都收拾了。便蹲下身来,一粒粒捡药。捡着捡着地面上就晕出两点小小的水渍,像眼泪砸在地上似的。
    他在地上蹲了许久,等终于站起来的时候心里又想:炼药不麻烦,捡药倒是真的挺麻烦的。他是没这个才能了,强求不来,那就不再炼了罢,还平白浪费了草药。
    他把那些卖相丑陋还掉在地上了的药丸装在一个瓶子里,舍不得丢,打算当零食吃,吃了一口苦得差点吐了出来,灌了一大杯水才把药强行吞了下去,想着把这种垃圾给应龙吃还真是罪过。多苦了几次也记得了不要再去应龙所在的那个水潭。
    应龙仍是安安静静地呆在那块水潭处。他一身肃杀之气,和屿内精怪都隔阂太大,也不爱在岛上闲逛,青泽不主动去找他,竟然连一次偶遇都不再有。
    青泽不用忙着给应龙献殷勤,闲来无事只得发奋修炼,奈何修为进境缓慢得吊诡。又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听到有精怪说,应龙要走了。他听罢,猜想应龙的伤口约摸已经恢复了些。
    和别的精怪散开,青泽慢慢悠悠往洞窟里走。心说,与我何干,与我何干。
    走到临近洞窟的拐角。只见一片长长的、像一条大尾巴似的黑色衣摆透过石壁露了出来。青泽又匿了脚步,往前走了几步,隔着拐角,微微探头看。他的洞窟比起石壁有些凹了进去,在拐角旁不过数米处,因为视线遮挡,无论如何也只能看见衣摆主人的半个侧影。
    那人的脸被石壁挡住,看不清表情。他无声地在洞窟门口伫立许久,一动不动,仿佛已习惯了千万年的等待。
    因为不知道他何时来到自己的洞窟前,青泽只能暗中祈祷他等不到自己就快快离开,可青泽在拐角后站得脚都麻了,每次探出头去都仍能看到那被微风轻拂的墨黑衣摆。
    他心里忐忑,脚下就有些不稳,踩到一块有些松动的石块,发出了些声响。那个人也被惊动,转向了青泽的方向。青泽立马侧身藏在拐角后面。那人似乎是朝着这边看了一会儿,慢慢走了过来。
    他长长的衣摆在地上划过,发出如轻抚耳膜一般细微的沙沙声响。
    青泽心跳如雷鼓。
    那人走到青泽隐藏的拐角处另一边,在青泽觉得自己几乎就快听见他的呼吸声时,停下了脚步。
    海风依旧轻轻吹拂,那人站在与青泽咫尺之处,低头看了看地面,也不知看到了什么,沉默了一会儿,转回身去,不发一语地离开了。
    他难得出来走动一次,周边的精怪远远看到便跪成一片。
    青泽走进洞窟。他刚才不曾见到对方的脸,却无比确定对方的身份。他猜应龙应当是突然想起岛里有他这个总是不请自来的精怪,大发慈悲和他道个别。
    他从未同应龙讲过自己的住所,也不知应龙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可听不听道别应龙终归都是要走的。他并不想听应龙的告别,也没有任何能拿得出手的送别之礼。
    之后三天青泽把自己关在洞窟里,等再出去时听说应龙已经和女魃一同离岛。
    白泽说应龙带女魃去了个叫做凶犁土丘的地方。
    白泽又说他找了几年也没找出克制女魃法术特质的法子,应龙不愿再继续叨扰。
    青泽觉得原因可能不止如此,但应龙不想让白泽知道,他就不去做那个戳穿秘密的人。
    应龙离岛的第100年,终于有人发现青泽偶尔露出的表情像是有心事。青泽性格好,屿内人缘也不错,旁的妖怪摸不着头脑,便只能向白泽求助。
    一开始偶尔有精怪这么同白泽说的时候,白泽没放在心上,后来提到的精怪越来越多,白泽听罢,合计了一下:青泽应该也差不多到春心萌动的年纪了。精怪们一听醍醐灌顶,三三两两商量着介绍青泽给习性相搭的女妖。
    平日里大家所居之地稀稀落落,未免显得生气不够,现下里却因为这不大不小的事情热闹了起来。白泽起初觉得小题大做,看到大家都兴致高昂,觉得若能促成一对眷侣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便由得他们去了。
    唯独青泽还被蒙在鼓里。
    他不明白为什么隔三差五被拖去见人,直到有个女妖指着他的鼻尖,嗔怪道:生得一副好皮相,可真是个榆木脑袋。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他勉力配合了一番大家的好意,态度又实在消极。渐渐地,就有精怪觉得奇怪,这也没后文、那也没后文,这青泽未免太挑剔。青泽也疲于应付,只得说自己已经心有所属,辜负了大家美意。
    旁的精怪问了是谁,青泽说是大家都不认识的人,就有之前做媒的精怪不满意了,你到底喜欢她什么?我介绍的女妖有哪点不如他?
    青泽说:我也不知道,独独是觉得,在我眼里,她和别的人都不一样。
    他原本只是随口杜撰,说完脑海里却依稀浮现出一个影子。
    应龙离岛的第580年,青泽给自己过了1000岁的生日。在这天,他终于打破了岛内的结界。
    说是1000岁,其实也只是参照着自自己有记忆始。可精怪并没有那么在乎年龄,他们能活的时间太长,多一年少一年都算不得什么。所以哪怕从有记忆开始算,青泽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1000岁。
    他许是999岁、998岁、997岁,也可能是1001、1002、1003岁,但破除禁制着实是件太意义非凡的事情,以至于他当即决定这天便是自己1000岁的生日了。
    满了1000岁的青泽如今已经是个大妖怪,身边陆陆续续有了些小妖怪围着他叫哥哥哥哥。在他还未满1000岁的时候,有的小妖怪问他:为什么别的哥哥姐姐经常出岛,青泽哥哥却总是呆在岛里呢?青泽说:那是因为我小时候出岛太多次,现在已经腻了。小妖怪说:青泽哥哥好厉害!青泽听罢只是笑。
    现在好厉害的青泽终于可以出岛了。
    也许他是修炼速度最慢、初次破结界年龄最大的妖怪,可是那又如何呢,他终究是要出去了。
    他唯一的行李只有一个酒坛。与白泽告别时,白泽对他说:多存善念,勿行恶事。白泽对屿内精怪向来宽和,这还是第一次对他用这样算得上严厉的语气。青泽认真应了,白泽这才点点头,又道:能从这岛里出去的妖,实力应当可以无阻通行于三界。唯独有一人,你不要与他接触,见到立刻逃跑,你可懂了?
    青泽问:是谁?
    白泽道:应龙。
    第8章 山妖青泽(七)
    青泽愣住,再开口就带了些不确定:我法力平平,三界实力比我强横者不知凡几,为何唯独见到他,我要逃跑呢?
    白泽道:旁的实力高强者,你若是不去招惹,也不会杀你。可应龙若是见了你,是必定要杀了你的。之前他两次登岛,想必已经认出了你。我不曾问你,现在你回答我:你时常向我问些与他相关的问题,是因为他私下给你吃过苦头?
    青泽哑口,不知该如何回答。看来应龙未曾告诉过白泽岛上有一个对他死缠烂打的小妖。第一次见面时应龙的确对他说过些听不懂的话,可自从第二次他借酒撒疯后,就发现应龙性格并不如初时以为的那般凶戾了。现在想来,也不知是他当时年少无知,还是鬼迷心窍,才有胆子做了些奇怪事情,生了些奇怪念头。
    白泽见他不答,又道:他入岛时,我哄他做了不会在岛内夺任何精怪性命的承诺,他才没有杀你。若你出了岛,之前的承诺可就无法约束到他了。
    青泽觉得白泽说的话和天书没有区别。他问:可他为何要杀我呢?他不是白泽大人的朋友么?
    白泽沉声道:他与我算是朋友,但你与他却是敌非友。
    见青泽迟迟不肯回复,白泽叹了口气:我是绝不会害你的。
    青泽一一应了,白泽却仍是有些不放心的样子。
    青泽摇摇脑袋,不知自己为何又想起临别的场景了。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去想。
    此时他已独自出了岛,入得一个人族村落。这个村落是离东海最近的一个村落,名曰极东,青泽数百年前曾经透过白泽为他划开的那片天幕见过这个村落。当时他离得极远,却能清晰的闻见扑鼻的恶臭,眼中可见一片跃动的火光。
    就是在这世界里毫不起眼的一角,他窥见了让人战栗的死亡。
    如今几百年过去,逐鹿之战的胜果亦在此处结出。村子地上铺了青青的石板砖,砖石缝隙生长着细细密密的野花野草,道路两旁是木制的房屋,屋前晾着布匹,屋后挂着苞米和干粮。村里唯炤台间可见星点灯火,明明灭灭不过几转,渺渺炊烟便升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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