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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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相柳……?”步清风目瞪口呆地望着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还在这!——”
    相柳呛了声,咳出一口浊血来,鄙薄地瞥向他。
    “黄口小儿,本座不在这,能去哪……”
    “可这封印不是……”
    走近些,他才发现这石沙堆叠的废墟里,还埋着它剩下的躯体,九颗头颅,当初被不染劈落一颗,而今六颗也都断了,唯独剩下的这颗脑袋,还在虚弱地喘着气。
    利落的一击打碎了灵核,七寸淌出的血被灰尘掩埋,才没有流了一地。
    “是无尽干的?”司幽问。
    相柳没有否认:“他放出了塔中所有妖邪,打伤了本座……”
    “灼魂印已破,你为何不跟着走?”
    闻言,相柳低笑了声:“乏了,在这待久了也安逸,替人看看塔,也没什么不好,出去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可惜本座法力大不如前,不是那混账的对手……”
    它疲倦地蜷缩着,身上的蛇鳞也悄然黯淡下去。
    “那小子呢……”
    它没头没尾地问。
    司幽晓得他在问谁,答道:“重黎在崇吾宫救治自己的下属,暂且过不来,你……有话要留给他?”
    相柳鄙薄地嗤笑了声:“本座又不欠他的,能有什么遗言……”
    沉默几许,叹了口气。
    “……罢了,你替本座告诉他,本座一言九鼎,说了替他守塔,便已尽了力,本座问心无愧了,让他……往后自己小心些。”
    它的声音愈发虚弱,莫名的,带了一丝落寞,似已明白自己的下场,。
    “帝君,可还有法子?”步清风俯下身查看那些伤口,肝胆俱裂,骨骼尽碎,实在惨烈。
    司幽摇了摇头,他身为酆都主君,最是清楚濒死的生灵会是什么样子,它这伤,已经没救了。
    相柳摇了摇头,眯着眼看向步清风,他眼中确有焦急之色,竟真的在为它的伤势忧心。
    它不由笑出了声:“你这小子,真爱操心,本座自己乐意,用得着你同情?”
    说归说,它这辈子作恶无数,被关在塔中数千年不见天日,临死居然还有个人为它感到不忍,这种感觉还挺不可思议的。
    它的双目能辨正邪真假,若是谎言,一眼便能看穿,可它看着步清风许久,终是平静地低笑了声,用尽最后的力气,拔下自己的逆鳞,丢了过去。
    “小子,拿着这个,本座这辈子都没见谁为本座感到难过,这算是个回报,拿回去做战甲,比铜铁坚固,比你这身皮囊管用多了。”
    步清风错愕地接住这片蛇鳞,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怔忡片刻,退后半步,朝他微微屈身行了一礼,算是谢过。
    相柳长长地舒了口气,血顺着獠牙流了出来。
    它看着,怔住了。
    作恶无数的妖兽的血,原来也是红的啊……
    骇人的妖气徐徐散去,无人知晓这漫漫数千年的囚禁,它是否真的反省过自己的罪业,又或是不过百无聊赖,打发时日的消遣。
    这些已然无从得知,至此世间,又少了一头上古凶兽。
    在塔中转了一圈后,二人回到崇吾宫,将这消息告知陵光和重黎。
    得知相柳散灵,重黎的脸色陡然沉了几分。
    一番坚持,遥岑的命终是暂时保住了,偌大崇吾宫,留守的魔族,只留这一个活口,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
    陵光将人安置在内殿休养,让孟逢君和步清风留下照看,至少今日,得先熬过去。
    她步出大殿,司幽已去魔界大门处传信回昆仑山,重黎站在廊下,握紧双拳,压抑着愤恨,浑身发抖。
    她走过去,轻轻握住他的手,没有立刻开口,而是静静地等。
    等他稍许平静些,将自己此时所想告诉她。
    “这是示威……”重黎的脸气得发白,嘴唇颤抖着,他恨到想立刻冲去九嶷山,将无尽大卸八块,却不得不竭力压抑自己几度被勾起的杀念,不让体内的元神有可乘之机。
    他虽一直逗留昆仑,但帝君之位是他自己夺来的,这么多年,魔族上下都是一心效忠于他,遥岑更是对他忠心耿耿,如今发生了这种事,他孰能咽的下这口气!
    还有相柳……
    “我以为它会逃出锁天塔,它大可以逃出那座塔……”
    它不是一直想离开塔,如今灼魂印都毁了,它居然又不想走了。
    “相柳被封印时,法力削去大半,它对付我都费劲儿,怎么可能是无尽的对手……!”
    他重重一拳砸在石柱上,深深吸气。
    往日种种,历历在目,明明总是那么不对付,见面八成要吵上一架,如今却觉得不甘至极!
    陵光抱住他,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背,无言地安抚。
    “要是能杀了他!……能杀了他!……”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辨不出到底是怨恼多些还是懊悔多些。
    看着他有恨不敢宣泄,竭力维持理智的样子,陵光就觉得难受,心口针扎似的疼起来。
    脑海中浮现出司幽昨日那番话,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希望自己压根没有听过,如此这般,也就不会犹豫。
    当晚,除了赶回昆仑的司幽,陵光等人留守崇吾宫,轮番看顾遥岑。
    夜里,人发了几次热,片刻也不得歇。
    每隔半个时辰,重黎便要去探看一次元神,以免横生意外。
    终熬过了这漫长一夜,司幽带着长琴赶来时,孟逢君和步清风都累得说不出话了。
    崇吾宫刚遇袭,暂不适宜养伤,经一番权衡轻重,在魔族调兵回来清理善后的这段时日,先将遥岑带到昆仑休养。
    顾及各派来往,其行踪密不外泄。
    崇吾宫和锁天塔的事,也由长潋委婉告知。
    第九百三十八章 瑶池无相
    安置好遥岑后,重黎暂回崇吾宫主事,霓旌重归护法之位,听其调遣,部署魔族各路兵马。
    陵光去崇吾宫几回,他不是坐在大殿中查看各方战事的奏报,便是去军中与霓旌等众将议事,少有闲暇坐下歇息。
    霓旌问过他,若无尽不择手段要他体内元神,他打算如何。
    他稳坐大殿之上,端的是嚣张果决。
    “有能耐,他就夺了本尊的舍,否则他要什么,本尊偏就不给!”
    陵光复生后,他大多时候都是温柔解意的样子,事事都顺着她来,将自己做帝君时的刺儿都收了起来,万事能忍则忍,终见他发脾气的样子,她倒是安心了些。
    无尽以元神之事胁迫魔尊的传闻不胫而走,仙门各派皆有忧虑,偏这位人人忌惮的魔界帝君不躲不逃,每一次上战场,都冲锋在前,仿佛就是要让无尽看得着吃不着似的,真要说的话,也着实欠揍。
    可这股欠揍的劲儿,却也让许多人渐渐习以为常,有时战场上下来,瞧见他凶巴巴地板着张臭脸,胆子大的几个还会过去打声招呼,发现除了偶尔被瞪上一眼,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后果,戒备心也放松不少。
    但一时的缓和,不过扬汤止沸,遥岑转达的那句话,随后就成了真。
    崇吾宫遇袭不到半月,各派仙山洞府先后遭妖兽侵入,据查,那些妖兽似毫无神智,听不进任何劝诫之言,也无法交涉,根基深厚的门派尚可在损兵折将后保全山门,根基较弱者落得山毁人亡的下场的比比皆是。
    每一次灭门,都会如遥岑那般留下一人给重黎传话,逼其自行交出元神。
    “这简直是欺人太甚!”镜鸾拍案而起,“他难道以为无休止地杀人,我们就会让他如愿以偿吗?痴人说梦!”
    如此行径,直教人恨得咬牙切齿。
    “迄今已有十余仙山遇袭,数百仙门同道惨遭毒手,明事理之人虽也有,但此事毕竟起于重黎,暗中对他心存不满者亦不在少数,放任不理,日后必成大患。”长潋神色凝重地看向重黎。
    “这件事说到底是为了那元神,即便尊上站出来解释,恐也难堵悠悠众口,这计策实在阴毒……”霓旌气得憋屈,一时也别无他法。
    无尽很清楚,即便他继续杀人,他们也绝不会轻易交出这一半元神,但人与人之间相互猜忌比任何妖兽都要命,稍有差池,昆仑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人心便会一溃千里,届时兵败无疑,他只需坐收渔翁之利。
    善用人心,比任何法术都要可怖。
    “先将魔族兵马与仙门中人分为两路,各自作战,避免不必要的冲突。”沉默许久的重黎终于开口,这个决定他已经考虑了好几日,也是眼下最妥善的解决办法。
    “不行,如今遥岑负伤,你一人为战,定会被余鸢和无尽盯上,正中他们下怀。”长潋立刻驳回。
    “那你说怎么办?”重黎的指节都捏得发白了,“是看着他继续杀人,还是等我们这边先起内讧?再这样下去,所有人都难逃一死!还是说我索性和他同归于尽!”
    “阿黎!”陵光的喝止声有如当头一盆冷水,浇醒了他,她平静地注视着他发红的双眼,半响,伸手按住他僵硬如铁的拳,“你连续打了七日的仗,先去歇歇。”
    重黎从方才的狂怒中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由发怔。
    “听话,去吧。”她笑了笑,看着他起身,走进内殿。
    众人似也有所察觉,但她不愿明说,也就没人如此不识趣地追问。
    静默几许,她回过身,方才还含着笑意的眼忽地清冷了下去。
    镜鸾有一瞬,仿佛又看到了她多年前的样子。
    无悲无喜,淡看世间。
    她望向霓旌的时候,霓旌莫名地先坐正了身子,挺直腰背。
    “即日起,所有送到崇吾宫的战报,先拿到云渺宫予我过目,再从云渺宫递往魔界。”
    “这……”霓旌错愕地睁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在场众人也都愣住了。
    “陵光。”司幽蹙眉,“这恐怕不妥。”
    “没什么不妥的,就这么办。”她显然没有商量的意思。
    霓旌下意识地看了长潋一眼,不行,在场就数他最老实孝顺。
    再看镜鸾,这位就算天塌下来胳膊肘也不可能往外拐的样子。
    还剩个幽荼帝君……罢了,指望不上。
    “……行吧,师祖说了算。”她认栽地点了点头。
    “要赢无尽,先除血藤,近日战事不休,胜负掺半,找不到瑶池仙境在哪,仙门和魔界迟早都会被拖垮。”镜鸾提醒道。
    司幽道:“据江疑神君手记所言,瑶池仙境随常羲上神消失后,便隐匿了起来,与当年的昆仑山的情况极似。不过瑶池本是我母后……本是常羲上神心境所化,并无镇山之灵,上神散灵后,便再无人能找到其入口。不过手记中说,失主的仙境通常会融入六界夹缝中,阴阳交汇,善恶冗杂,寻之极为不易。”
    陵光沉思片刻,忽然想到:“……无相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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