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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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到内堂,慕容湮对三娘嘱咐了几句,意思是新来的这位姑娘十分重要,要三娘多多费心,吃住上保证最好云云。秦青听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便转头看向窗外,那里栽了许多枫树,只是季节不对,绿油油的一片。秦青心想,
    三娘这个人倒也特别,看年纪并不算太大,这样的女子多半都喜欢种些花啊草的,可她的堂室外却只有枫树。
    正走着神,慕容湮已起身告辞,秦青拉住他:“你打算什么时候送我进宫?”
    “不急。”慕容湮道,“把舞学好,很快就能送你去。”
    跳舞这件事让秦青有些发愁,从小到大,她舞刀弄枪绰绰有余,但跳舞女红这两项的确不是强项。因为这个原因,秦青和三娘大眼瞪小眼了半天,终于忐忑道:“我以为只要跟着这里的姑娘混进宫去就行,没想到还真的要练舞啊?”
    “不然呢?”三娘望着秦青,“你可是郡王爷看重特别嘱咐的,你不仅要学会跳舞,还得跳得拔尖才能常去宫里,否则去一回就被退货了有什么用?”
    秦青觉得很灰心,别说三个月,就算是三年,她恐怕也难在跳舞这一项上学得拔尖。三娘拍拍她的肩:“别担心,任何朽木在我这里都能雕出好看的东西来。”
    朽木?秦青瞪瞪眼,想要再申辩什么,那三娘早已跑的连鬼影都没了。香榻软褥睡得的确十分之好,可天没亮
    就被拖起练功则是苦差一件。拉筋掰腿,秦青足足鬼哭狼嚎了一个时辰,方才被允许去喝一口凉水。
    秦青腆着脸凑近三娘:“可不可以每次扮成一个杂役随舞姬们出入宫门?”
    “不可以。”三娘白她一眼,“水喝够了吧,继续练!”
    慕容湮回到郡王府上,管事的悄悄来报,说是宫里来了信。慕容湮不动声色地转身进了书房,房门在身后轻轻掩上。
    “信上怎么说?”慕容湮随手拿起一只杯子来回转着。
    “呃…信上说近期没什么特别的事。”管事的喃喃答道。
    慕容湮转杯的手猛地停住,眼中隐隐透着怒意:“多久了?”
    “主上说什么多久了?”管事的呆呆问道,旋即便反映过来,“悦宁姑娘有小半年没传什么有用的消息过来了。”
    慕容湮沉默少许,又道:“看着她的人呢?”
    管事的摇头:“说没什么反常,大王对她也一直宠爱有加。不过…悦宁姑娘现在见我们的人时都是淡淡的…”
    见慕容湮不说话,管事的上前一步:“悦宁姑娘若是反水的话…”
    “她不会。”慕容湮觉得心下有些烦躁,将手中的杯子往桌上胡乱一扔,那杯子滚了两圈,径自掉落地面,碎成了几块。
    管事的吓了一跳,抖抖胆子又劝道:“不过咱们得未雨绸缪,尽快将秦青那丫头送进宫去了。”
    “也是。”慕容湮突然苦笑道,“不知道我这身子还能撑上多久…”
    红叶舞坊内,一众姑娘在排一支“百花献瑞”的舞蹈,秦青混在一群舞姬中要完成四十个转圈,她十分勤恳地转到第三十五个时,成功地从台阶上跌了下去。
    直接的结果就是秦青的脑门上多了一个包,第二个直接的结果就是没有晚饭吃。
    秦青百般的不服气,她捂着脑门上的包来找三娘:“三娘,郡王爷让你好吃好喝待我的。”
    三娘看都没看她:“那是在你好好练舞的前提下。”
    “我好好练了。”
    “没看出成果来。”三娘边说着话边揭开厨房刚刚送来的小笼汤包。
    秦青咽了咽口水,苦着脸道:“我这种是属于没有天份的,所以关键还是看态度,看态度。”
    “光有态度没用。”三娘夹了只小笼包从秦青鼻子底下过了一遭后优雅地放入了自己的口中,“这舞坊里的哪个姑娘没有态度?你没看到那些白天练过,晚上还悄悄儿爬起来继续练的呢。”
    秦青苦着脸:“要练也得吃饱了练不是?万一练练晕过去了就不好了。”一边说着便伸手去取汤包,谁知三娘筷子一挡一夹,竟生生困住了秦青的手指。
    秦青不曾料到她竟会武功,一时不慎占了下风,好在几个回合下来,秦青便将三娘钳制在了左手,右手则取了筷子将汤包夹起吃了个干干净净。
    秦青抹了抹嘴上的油,朝三娘扬了扬眉:“看不出你的功夫不错嘛。”
    三娘吃痛,瞪着眼睛道:“郡王爷居然没告诉我你会拳脚,喂喂!还不放开我?”
    “那有饭吃不?”秦青得意道。
    “有有。”
    “我不想练舞的时候可以不练不?”秦青又摆出一副可怜的模样。
    “姑奶奶你随便练不练都行不?”三娘无奈,一张脸涨的通红。
    这顿晚饭秦青吃的十分满足,三娘吩咐厨房做了一桌的菜给她,且不许其他人沾光,一帮姐妹自然羡慕得眼睛都绿了。但是,入夜之后,秦青便觉察到这顿饭决计不是那么简单。
    从戌时到亥时,秦青已经跑了八次茅房,这会儿肠胃又开始剧烈疼痛起来,秦青扶着墙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茅房跑第九趟。跑完这第九趟后,秦青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直接来到三娘的卧房之外“咣咣”敲起门来。屋内的烛火未灭,但人却不在房中。
    秦青咬咬牙,心道看你能躲到几时。转了没两个回廊,便见到独自站在后院枫树下的三娘。夜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三娘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着,似在沉思着什么。
    秦青捂着肚子挪过去:“你在晚饭里放了什么?害得
    我…”
    三娘回转过身,脸上犹自挂着泪珠:“不过几颗巴豆而已,怎么,吃不习惯么?”
    秦青楞在当场,一时间也搞不清楚三娘在闹什么状况,结巴道:“我也没说一定要找你算账,你…你哭什么哩?”
    三娘抹抹眼泪,一言不发地往外走,秦青带着一颗八卦的心颠颠儿地跟在后边。
    三娘回屋后,煮了碗茶递给秦青:“坐吧,喝了它。”
    秦青战战兢兢地捧起碗:“这里又是下的什么药?”低头闻了闻,“能喝吗?”
    “治腹泻的。”三娘道,“不喝拉倒!”作势就要拿回汤碗,秦青一躲:“喝,喝。”
    喝完药秦青仍没有走的意思,三娘望望外边的天:“你这是要和我睡一屋呢?”
    秦青不理她,抱臂趴在桌上:“说说,三娘你刚才哭什么?”
    第58章 三娘
    屋内烛光摇曳,秦青一副不肯走的模样,三娘见赶不走她,索性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
    秦青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冷不丁地问道:“三娘你其实是江湖人吧?”
    三娘连头也没抬:“开舞坊的自然是江湖人。”
    “话说三娘你姓什么?是哪里人?”
    “姓霍。”三娘随口答道,“怎么,还想查我来历?”
    秦青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埋头想了一会竟完全没有头绪,只得讪笑:“我不过是觉得三娘你是女中豪杰,想好好结交一下。”
    女中豪杰的霍三娘口中“嗤”一声:“你就不要油嘴滑舌了,你的功夫不知高我多少,你又是师从何处呢?”
    秦青忽的想起了云兮,心内的温柔融化开来,在眼底满满当当地铺了浓浓一层:“我的剑术其实都是小白,哦,就是我的一个师兄教的。”
    “你的师兄对你可真是不错,看上去你似乎很喜欢他
    ?”
    霍三娘问的直接,秦青面上红了红,也爽快地点了个头。
    霍三娘不解:“那你为什么要入宫?我这边的姑娘多多少少都带着点想法,就算不能被大王看中,被个把王公贵族看上带回去做个妾室,也好过一辈子在外边漂着好。”
    秦青撇撇嘴:“我要是跟别人走了,小白一定会狠狠收拾我的。而且我其实就是想进宫查一个事情。”
    “你那个小白不跟你一起吗?宫里是个是非之地,你一个人去怕不会那么顺利。”霍三娘思忖道。
    “他家里有事情将他喊回去了,不过他办完事还是会来找我的。”
    霍三娘笑的不屑:“他与你是否门第悬殊?”
    “唔。”
    “所以他的家里并不同意你们的婚事?”
    “嗯。别说是婚事,连我去找他府上找他都要偷偷的。”
    霍三娘在心里长叹一声,伸手替秦青别别耳边的发:
    “傻丫头,你那个小白恐怕根本不会回来找你的,说不定你下次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就是他与其他姑娘的亲事。”
    “小白不会这样的。”秦青咬唇低声道。
    从三娘房中出来时已近子时,夜风凉凉,将院中枫叶吹起,似天边泛起红色绿色的云。
    秦青刚才封闭的记忆之门突然打开,门内是麓城外的红叶山,山腰上有一座小小的坟,上面写着“霍三娘之墓”。
    这世上有很多事,你以为就此错过却偏偏在某个转角再次相遇,你以为可以当然的长久相依却又失散的音讯全无。这样的事,说者无奈,听者伤心。
    十年之前,她白日里在集市上偷东西,晚上就栖息在城外的道观里。那时的她还不叫霍三娘,她甚至没有名字,因为跑的快,认识她的人便唤她鹿儿。
    鹿儿身形灵活,偷了东西十次有七次能逃脱,剩下的三次就得挨打,就算包子已经塞到嘴里也要打到吐出来。鹿儿便是在又一次被捉住挨打的时候碰见了林霄云。
    那一年的林霄云刚刚二十岁,正值血气方刚的时候,看到一个瘦弱小姑娘当街被打,自是不能袖手旁观。对方
    见来人是林府大公子,也不想把事闹大,收了点钱骂骂咧咧地走了。
    林霄云蹲下身,将手伸给鹿儿,鹿儿满手血污,并没有去拉他的手,反而满眼戒备地望着他。林霄云没有放弃,轻声问:“你叫什么?”
    鹿儿摇摇头。
    “你家住哪里?”
    鹿儿还是摇摇头,眼中的戒备却没有放松。
    林霄云还想问什么,鹿儿却迅速起身,拔腿就跑,可是这一次她仍没有跑脱。林霄云在三步之内便赶上她:“你受了伤,不去处理会生病的。”
    鹿儿却不理会他,转头一口咬在林霄云抓住她的手上,林霄云吃痛,刹时松了手,再抬眼看,鹿儿已逃的无影无踪。
    这天夜里,鹿儿发起高热来,城外的道观前后透风,鹿儿冷得愈发厉害。她将破败的棉絮往身上笼了笼,伸手去够身畔的半碗水,可是一个不留神,碗打了个转,翻了。
    渴的厉害,冷的厉害,她觉得自己这次也许就要去阎
    王殿做客,只可惜死之前连口热水都没有喝上。她闭上眼,静静地等,或许可以等到明天太阳升起,一切都会好转,她还可以抖擞了精神去抢两个包子充饥。又或许就这么一直沉睡过去,再不醒来。她觉得都挺好,命这种东西,她从来不认为自己可以去违抗。
    睡意渐浓,身上的疼痛似乎没那么明显了,事实上,不仅是疼痛,几乎所有的感觉都在渐渐远离。鹿儿艰难地苦笑了一下,也好,从此不会再承受饥寒困苦,待来世去投个好胎罢。
    观外有脚步声渐近,片刻便来到她的跟前。鹿儿睁不开眼,所以也不去管他。那人却似乎蹲下来探了探她的额头,随后是一声叹息:“那么倔强,果然发烧了。”是白日里碰见的公子。
    公子拍拍她脸:“别睡,你把我的手咬伤还没赔礼哩。”
    鹿儿挣扎着嘟囔出一个字:“滚…”
    再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华榻上,她从来没有睡过这么软的榻,暖暖的,还有股阳光的香味。身上似乎也不那么疼痛,灵台也清明许多。
    她掐了自己一下,疼。
    既然不是做梦,自己也没有死,那么这是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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