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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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某一次两人外出游历,遇见了一只见了她便想赖着她的妖兽,陆照旋不愿意收,它就跟了几千里。
    那人不理解,劝她收下妖兽,陆照旋怎么也不愿意,最后说出真心话,“大道独行,收下便要一直跟着我,我觉得累赘。”
    她没有想到这会是一句让人心生恐惧的话。
    那人听了以后,慢慢便同她疏远了。很久以后,陆照旋从旁人口中得知了缘故,那人觉得她性子太独了,一只灵宠也要斩牵绊怕累赘,只怕对朋友也不会交心。
    陆照旋是自那时起开始郑重地审视自己的内心,发现那人说的一点错都没有,她很独。
    从此之后她便不再交朋友了,她无法赋予信任,也不能赋予真心,无法全心全意付出,也不强求他人对她信任和付出。
    直到她遇见谢镜怜。
    哪怕两人已成生死至交,陆照旋现在想起还是会觉得这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明明是谢家嫡系天才弟子,却好像没有一点傲气,面对一个在追杀下狼狈不堪,一看就没有未来、前途未卜的散修,竟然主动结交。
    初见时谢镜怜甚至不知道她是谁,陆照旋不愿意提自己的名字,只在死缠烂打下说出自己姓陆,谢镜怜便十分自来熟地唤她阿陆。她不是没有想过谢镜怜别有用心,但当时的她真心没有什么可让谢镜怜图谋的。
    “阿陆,你是我见过最独、最冷酷的人。”很长时间里陆照旋对谢镜怜都是可有可无的态度,两人认识得久了,谢镜怜开玩笑一般望着她说出这话。
    陆照旋真心认为这是一句不好听但客观的评价。
    但她没有想到谢镜怜说完这话,会朝她笑得欢快,“但你也是我见过的最了不起的人。”
    虽然陆照旋对世家有种疲惫的厌恶,但她不会否认世家弟子的优秀。谢家是流洲最大的世家之一,强者云集,谢镜怜更是精英弟子中的翘楚,她一介狼狈奔走的散修,凭什么让见惯世面的谢镜怜说出这种话?
    谢镜怜是真心这么认为的,陆照旋看得出来。她茫然不解,但不可否认这是在绝境下竭力求一线生机时她的重要动力之一。谢镜怜的赞美和认可,让陆照旋的自信和坚持有了安放之地。
    时隔上百年,她再一次有了朋友,而这友谊没有辜负她。
    陆照旋漂过静海沉渊,漂过巨浪狂波。
    她漂过无边海域,不在乎时间匆匆而过。
    有时她能见到许多人,某些海域热热闹闹满是人气,那是她不曾驻留的人间烟火;有时她一个人也见不到,四处尽是漆黑与冷清,但细微处总有微小的妖兽忙着求生或是捕食,这是她从未观察过的世界。
    没有一处是纯然寂静的,每一处都有忙于自己生活的人和物,她是一个过客,也是一个看客。
    陆照旋本以为这会是一段很枯燥的旅行,她做好了准备,也从不怕枯燥,但事实与她想象的相反,她感到了久违的新奇。
    在海上漂泊的第八年,她忽觉海浪自上而下卷去,带着她翻覆,前往海底。神识探去,便被那无边的黑暗搅碎。
    陆照旋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之前的每一次探寻都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结果,但她还是平静地任由潮水带她下沉,朝那黑暗涌去。
    潮水带着她一路涌过,直奔黑暗之中,她只觉周身猛地一空,那熟悉的、陪伴了她八年的海水仿佛被谁一下子抽干了一般,四下是黑暗的空荡和不过三丈的神识探寻范围。
    之前的经历都不是这样的。陆照旋心下一动,感觉自己踩实了地,便缓缓地踱步,无声地探寻起这黑暗中的空旷。
    她走了几百步,前面是岩壁。
    她在山洞里?
    陆照旋隐约有了猜测,也许她已经找到并跨越了那条通道,将她送往另一处天地。
    她顺着岩壁一路向前,发现这是一段非常、非常漫长而幽邃的洞穴。非常奇怪的是,这一路上她都没有遇见任何妖兽,而以她的经验来说,这样的洞穴中极易生出成千上万聚居的妖兽才是。
    陆照旋不紧不慢地一路前行。她并不着急,也没必要着急。在未知且无法探寻踪迹的地方,着急只会添乱。
    又前行了约莫有半个时辰,她眼前忽然隐约出现了光亮。
    是到头了吗?
    陆照旋心神联系着昆吾,倘若前方有任何危险,都能第一时间出剑,不紧不慢但满怀戒备地向前走去。
    她走到了洞口,走进了光辉之中。
    眼前是一处中空而高大无比的山内洞穴,而她的洞口就在洞穴四周的岩壁上,就她一眼望去,满眼都是她这样的洞穴。
    而百丈以下的地面上,无数人遥遥高望,见她走出,纷纷欢呼起来。
    “圣女!圣女!”
    久违的,陆照旋陷入茫然。
    第49章 玄阳仙境,此去沧海
    “大长老, 好像有点不对。”
    万众簇拥欢呼中,有人轻声说道,“新圣女为什么是个元婴修士?这次进小山海的有修为这么高的修士吗?”
    被称作大长老的是个苍颜白发的老者, 气息雄浑,目光沉凝, 落在那为无数人仰望的女修身上,微微蹙眉,“这次进小山海的修士中,修为最高的是宁儿, 应当不会有元婴修士。”
    他凝视着那静静俯视的身影,轻轻摇摇头,“无论如何, 先请她下来, 圣女迟迟不归位,实在不像话。”
    大长老身侧人立刻高声道,“恭请圣女归位!”
    人群还沉浸在不息的激动中,听到这高声呼唤,立刻齐声响应, “恭请圣女归位!”
    欢呼与相请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 仿佛狂狼,要将整个山洞都掀翻。
    陆照旋始终站在洞口下望,似乎毫无动静,却将地下每一个人的对话都听清了。
    这么一会儿功夫, 她不仅知道了自己到底在哪里,还知道这地下闹哄哄的人群聚在一起是为了什么,而她被叫做圣女又是为了什么, 甚至连大长老与旁人的只言片语疑惑也听在心里。
    这里确实是沧海岛,但只是沧海岛的一隅,是星罗棋布的群岛中不起眼的一处,叫做盈潞岛,与其他岛屿一起,众星捧月般拱卫着一处叫做“山海境”的地方。
    山海境是一处令人称羡的好地方,只有圣子圣女能进入,而盈潞岛每三百年会产生一位新圣子或圣女,全看从这无数山洞中第一个走出来的人是谁。
    至于这山洞中到底有什么,却没有人说了。
    陆照旋略一思忖,便化作流光,从洞口翩然落下,飞至那大长老面前,朝他微微颔首,“道友有礼了。”
    大长老对她是突兀冒出来的外乡人这件事已有心理准备,闻言并无惊诧之色,反倒朝她微笑见礼,问她客从何方来。
    人群不知他们在说什么,还沉浸在激动之中,唯有离得近的人见二人对话,露出惊疑不定之色,上上下下打量着陆照旋。
    “在下从流洲来。”大长老有元婴三劫修为,虽说陆照旋并不惧他,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有误会澄清便是,陆照旋来沧海岛只为太素白莲,不为找茬生事。
    “道友竟不是沧海人?”大长老大吃一惊,“那道友到底是如何进入这玄阳仙境的?”
    玄阳仙境正是这巨大山洞的名字,后面连通着无数山峦洞穴。
    “正因不是沧海岛人士,这才会误入贵地。”陆照旋客气道,“不知怎的便离开了流洲,进入了这玄阳仙境,从洞中走出,便走到这里了,实在抱歉。”
    “金宁出来了!”人群里忽然有人高声道。
    陆照旋注意到大长老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分散了一点,结合方才她在上面听此人提到的“宁儿”,想必这叫做金宁的修士不仅修为出众,还与大长老有着匪浅的关系。
    她顺着人群注视的方向望去,高处洞穴上果然有一人影,从洞穴口一跃而下,朝她与大长老的方向飞来,落在两人面前,这才惊疑地望着陆照旋,似乎从未想过会在此处见到一副生面孔。
    金宁是个身材高挑、神情锐利的女修,看得出是个从小天赋、资源兼得,从不缺机会的修士,那种年少得志的年轻人的高傲姿态不是聪慧可以掩盖的。
    “阿爷,这是谁?”她蹙眉打量了陆照旋几眼,并不去管对方已经元婴二劫,而自己才化丹修为,直直开口问道。
    “这位道友先于你从玄阳仙境中出来。”大长老不动声色道。
    “什么?”金宁长眉一蹙,望向陆照旋,毫不掩饰自己的诧异与不悦,“你是元婴修士?我记得这次进入玄阳仙境的修士中没有人凝婴。”
    陆照旋微微一笑,并不作答,只是转而将目光投向大长老。
    “这位道友不是盈潞岛人。”大长老被她这么一望,只得开口解释道,“她是无意中误入玄阳仙境的。”
    “误入?”金宁眉头紧锁,满是怀疑地望着陆照旋,“玄阳仙境数万年来都自成一体、不与外界相通,偏偏就她一个人能误入?”
    她见陆照旋只是微笑,似乎丝毫不把她的质疑放在眼里,不由偏头望向大长老,“阿爷,这次进入山海境事关重大,我不认为一个可疑的外乡人有资格做圣女、拿到密钥。”
    这小姑娘的针对之意越来越浓,丝毫不加掩饰,仿佛陆照旋一个元婴二劫修士放在这里一点牌面也没有,陆照旋倒也不动怒,一边挑眉同望向大长老,一边暗暗思索起来。
    谢镜怜只同她说太素白莲会在沧海岛,却没有说具体方位,难不成她要把偌大的沧海岛全都翻一遍?她在海上漂了八年,也只是寻了四分之一的海域,能找到通道已是侥幸,更遑论要在规模不逊流洲的沧海岛找到一件奇珍异宝呢?
    陆照旋想来,似太素白莲这等钟灵气、秉大道而生的异宝,必然生长在禀赋道玄、地脉所钟之地。
    故而,到了沧海岛,想要寻太素白莲,自然该从那山海境寻起。
    若陆照旋没有第一个从洞穴中走出,没有被万众高呼圣女,而这盈潞岛也没有这样的习俗规矩,那她自然会想别的办法。
    然而,谁叫通道直接将她送进了玄阳仙境、送到了选圣子圣女的当口呢?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送上门的机缘,她不会撒手。
    “金宁,别胡闹。”大长老沉吟了片刻,不轻不重地斥了一声,转而望向陆照旋,“道友既然是第一个从玄阳仙境中走出来的,那就是我们盈潞岛的圣女,理当执掌密钥,去那山海境一探。”
    陆照旋听他如是说,既不惊也不喜,只是泰然回望。
    “不过,老夫有个不情之请。”大长老在她平静无波、好似看破一切的目光下略感尴尬,但年纪和阅历已足够弥补脸皮,神色自若道,“希望圣女进入玄阳仙境之后,能为我们寻到一件宝物,这关系到我们盈潞岛的未来。”
    “阿爷!”金宁紧紧蹙眉,只换来大长老一个严厉的眼神。
    “大长老请说。”大长老坚定的态度让陆照旋颇感诧异,甚至觉得十分不合情理。规矩是人定的,且不提她一个误入玄阳仙境的外乡人显然十分可疑,只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这密钥没必要、也不应该给她。
    “我希望圣女能先答应我。”然而,谈到那件宝物,大长老却没那么好说话了,他紧紧地盯着陆照旋,“立誓承诺我,一定要将那件宝物寻来,若你没信心,便要放弃密钥。”
    “道友这就有些强人所难了。”陆照旋模棱两可。
    “我盈潞岛数万年立道之基都着落在这件宝物上,不得不谨慎。”大长老肃容,“道友请放心,我并无伺机为难道友之意,若是金宁进山海境也是要寻那件宝物的。”
    若此时应下立誓,那待会不答应也不好翻脸去抢密钥了。陆照旋并非自诩苦大仇深便要到处抢夺杀戮之人,她盘算一番,竟真应下了,只有一个条件,“道友先告诉我为何自己不愿进去,这进入玄阳仙境的竟都是些未凝婴的小修士?”
    “这是因为我们年轻时已进入过玄阳仙境了。”大长老提到这个很是痛快,“无论是否能成为圣子或圣女,人这一生都只能进一次。”
    陆照旋轻轻颔首,如大长老要求的承诺。
    见她立誓,大长老仿佛大大松了一口气般,倒不像是一个元婴三劫修士对待二劫修士,更像是反过来一般,颇有种拐到人了的庆幸,“这件宝物叫做玄阳仙泉,只听名字便知与这玄阳仙境关系匪浅,实是仙境乃至整个盈潞岛的灵脉之源。”
    陆照旋一怔。
    “盈潞岛的灵脉全靠这玄阳仙泉相续,这便是我非要道友立誓的原因。”大长老怕她心里膈应,解释道,“若这次道友不能从中寻到仙泉,那我盈潞岛未来危矣。”
    陆照旋沉吟许久,“玄阳仙境中到底有什么?为何你们将密钥与之挂钩?甚至连盈潞岛的灵脉都与之相连?”
    陆照旋还未见过需要时时相续的灵脉,一般来说,地脉是天生地长,要么充沛,要么在长年累月取用后匮竭,盈潞岛的情况有些过于诡异了。
    “道友在仙境中竟什么也未见吗?”大长老一怔,“每人在其中经历的都不相同,我也没法猜到道友可能见到什么。至于密钥……这是万年不变的规矩。”
    他避开了陆照旋的最后一个问题。
    陆照旋静静地与他对视了一会儿,不再追问,问清了玄阳仙泉的线索,便从大长老手中接过密钥——那是一张朴素无纹的面具。
    “将它戴上,从这里下去,便能一路进入山海境了。”大长老指了指眼前的一方泉眼。
    陆照旋觉得自己和水很有缘。
    她将面具轻轻覆在脸上,沉入泉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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