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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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照旋大约明白了赵雪鸿的意思。
    也就是说,从普通人所能观察的角度看,十洲五岛互相平行、互无交集,但在精擅虚空大道者看来却是互相交叉、处处重叠的,也许他们就站在洞冥派,一迈步便能跨进其他洲域。
    十洲五岛就好像一张纸的一面,背面便是其他洲域,只不过纸只有两面,一界却有十几面罢了。
    “虚空大道难成,能以此法横渡者少之又少,玄元之分、十洲五岛的概念能人尽皆知,却是因为每隔三万年便会出现众多通道,连通十洲五岛。”
    陆照旋立刻想到朝家的元门传承。
    赵雪鸿似乎正是要她有此联想,微笑道,“你去了西海,是否见了朝家人?”
    郁听然指点她去西海,果然有赵雪鸿的意思。
    “我听说朝家于两百年前妄图夺下本宗,最终覆灭。”陆照旋颔首,“但又有朝家覆灭是因其元门传承的缘故。说法各不相同,难辨真假。”
    “朝家得了元门传承是真,妄图夺下本宗也是真。”赵雪鸿缓缓道,“若说覆灭原由,则既非前者,也非后者。千不该万不该,朝家不该妄图改洞冥为元门。他们犯了忌讳,朱楼顷刻倒尽也是应有之理。”
    “忌讳?”
    “你前世生于流洲,今生又生于凤麟洲,前者不见玄门踪迹,后者却是玄门独大。如此天差地别,好似泾渭分明,不觉奇怪吗?”赵雪鸿反问道。
    “真君的意思是,这是有谁刻意为之?”
    “每当通道开启,也就到了乱时。”赵雪鸿淡淡道,“每隔三万年,必有一场玄元之战。”
    陆照旋吃了一惊。
    她从未听说过什么玄元之战!
    况且,流洲并未敌视玄门,凤麟洲也不痛恨元门,若真有这三万年一战之说,那互相之间应当抱有敌意、早早戒备才是啊?
    “三万年。”赵雪鸿哂笑,“蜕凡修士寿元不过一万载,元婴更是活不过三千年,什么样的仇恨能记挂三万年?一代故去,已是烟消云散了。”
    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居安思危是智者必备的素质,纵使仇恨淡化,危机意识总该有吧?
    “你知道为什么是玄元之战,而不叫十洲之战吗?”赵雪鸿温和地道,“为什么道统不胜数,大道唯有玄元?”
    赵雪鸿上一次这么问,是问她为什么流洲、凤麟洲各有玄元独大。
    莫非……这也是有谁刻意安排?
    赵雪鸿给她两个问题,却不给她答案了,转而说起朝家,“总之,别家也就算了,这凤麟洲上三宗是绝不许改道统、只能向玄的。朝家得了元门传承,便要被打压,他们自然不甘心,便生了妄念,打算夺下本宗,一齐向元。”
    “自然,凤麟洲容不下他们。”
    赵雪鸿说得含含糊糊,半点不解释为什么洞冥派若随朝家修了元门,凤麟洲竟就容不下了。
    陆照旋却从中听出玄机——凤麟洲,乃是指凤麟洲玄门。再与那“玄元泾渭分明”之问、“上三宗只能问玄”之语联系在一起,所谓“凤麟洲”分明是指传下玄门道法、一手扶持三上宗的问元大能!
    只有问元大能才能操纵一洲道统,也只有问元大能能隐于所有的窥视和揣测外,高高在上、不为人知。
    凤麟洲玄门,竟出自同源。那流洲元门之后,必隐藏着一位元门问元道君,而流洲众世家传承想必也同出其源。
    陆照旋在流洲生长千余载,从不知道这等事。
    “当年朝家实在势大,又牵扯甚广,本宗虽然刮骨去毒,却并未赶尽杀绝,元婴以上自然尽数斩杀,元婴之下却留了些,任他们去了。”
    赵雪鸿不再提这些,“这些人得了一命,本该好自为之,偏不甘心,后来又为人引诱,四处勾结,也就有了你西海之行。”
    “真君的意思是,是朝家主动联系啸平,而非反过来?”
    “你与虞靖婵一同归宗,是否想过郑明铎为何如此重要?为何世家一脉非要杀了他?他究竟牵扯了什么?”赵雪鸿反问。
    陆照旋恍然。
    赵雪鸿的意思是,洞冥派之所以没对朝家斩草除根,是因为世家一脉还与其藕断丝连、一力坚持。而郑明铎之事,则是这藕断丝连的延伸。
    “之前任他们去,是因为无伤大雅,且我师徒一脉羽翼未丰,如今不容他们,却是因为有人别有用心接近,他们倒还真愿为王前驱。”赵雪鸿笑意渐冷,那如有轻烟笼月的双眸渐透出如月夜青霜般的寒光,“三万年将尽,通道已渐渐开启,当初朝家便是通过开启的一处得了元门传承。”
    “玄元之战,差不多只有八百年了。”赵雪鸿说到此处,话锋一转,“这些隐秘同你说了,你想必十分不安,不知缘由。”
    她正说中陆照旋心事,后者索性坦然颔首。
    “与你说这些,自然是因为你身份不同。”赵雪鸿定定地望着她,每一个字都仿佛敲打在陆照旋的心头,“你的转世——不觉得蹊跷吗?”
    第24章 反复试探,大日金乌
    陆照旋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赵雪鸿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转世是用了纯元弥生符, 能有什么蹊跷之处?
    不知为何,赵雪鸿此言一出,陆照旋竟觉心头一紧, 冥冥之间似触及了什么极度危险的领域,令她甚至不敢再去多想。
    这警觉让陆照旋的心一沉。
    修士顺天寻道, 修为愈高便愈能体察天机,涉及己身的大事有所预感是必然的,修为越高,这预感便越清晰。能让她如此恐惧, 竟不敢稍加多想,这其中到底藏了什么样的隐秘?
    “你别怕。”赵雪鸿柔声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请真君教我!”陆照旋半点不敢大意, 郑重道。
    “我有什么可教你的?”赵雪鸿反问, “我不过蜕凡修为,寿元不过万载,一生见不到两次玄元之战,自家转世便罢了,安能指点你这等不沾因果的?”
    “若要我提点, 倒是有两句。”赵雪鸿和声细语道,“第一句, 转世只是转世,莫妄以为重生。”
    “第二句,红尘俗世里,人皆有因果。”
    她说罢, 轻轻拂袖,声音柔和若春日暖风,磅礴如静海清波, “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且去吧。”
    陆照旋只觉身形一轻,转瞬已立在天枢殿外了。
    赵雪鸿的话语却还在耳畔,“流洲有无上剑法,我凤麟洲也有不二道术。你尚未凝婴,我便送你三道法术在身,若遇上元婴修士,权且自保吧。”
    陆照旋立在天枢殿前拜谢,立直后,罕见犹疑地望了那宫室一眼,思忖片刻,这才化为灵光远去。
    赵雪鸿赠她的两句话似乎十分莫名其妙。
    第一句说转世只是转世,不是重生,这两者之间有什么确定的界限吗?
    她转世于凤麟洲,因果全消,一切重头再来,为何不能称之为重生?是因为她并未经过胎中转轮吗?
    第二句,人皆有因果,这与她的先天不沾因果似乎有所冲突,是在告诫她身上仍有因果。然而陆照旋再三确认自家转世后确实不带因果,实在不解赵雪鸿之意。
    而赵雪鸿忽然提及她的转世,与之前所说的玄元之争、十洲五岛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她没理解错赵雪鸿的意思的话,这十洲五岛要么全修元,要么全修玄,由这洲传道的问元大能的道统决定,而玄元之争正是这些问元大能一手主导的道统之争。
    道统之争不是意气之争,问元大能主导道统之争的原因不是陆照旋这个层次能理解的,但显然并非你死我活,有玄门没元门,故而并不需要门下弟子摩拳擦掌三万年、刻意制造仇恨,甚至有意淡化这些。
    这便是陆照旋两世皆觉玄元并非对立的缘由了。
    那么,她这个转世重修玄门的元门修士,到底为什么会被赵雪鸿看重?她与这玄元之争又有什么关系?
    或者说,她的转世与此又有什么关系?
    陆照旋百思不得其解,自知身处低处,不见山巅风景,差了太多隐秘,自然难窥全貌。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她现在想破脑袋也没用,不如去办当务之急。
    比如,北海。
    敖锡孟在自家宫里跳脚,“敖正铭那狗东西,一天到晚跳跳跳,天天来说屁话,就是不把你的鳞甲还来,自家儿子都不顾了,什么玩意!”
    整整一个月以来,啸平龙王敖正铭天天在瀚宫外与敖锡孟叙旧,一会儿兄弟情深,一会儿儿女亲家,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敖锡孟把敖境成的鳞甲还来,敖信瑜的则继续保留在啸平龙宫。
    敖锡孟怎么可能理他发梦?
    然而事情好似调了个个,本该着急的敖正铭悠哉游哉,本该悠哉游哉的敖锡孟却不耐烦,见天跳脚。
    “父王稍安勿躁。”敖信瑜早便习惯了敖锡孟这副模样,神色平静,仿佛鳞甲在别人手里的不是她、婚约未退的不是她一般,“这敖正铭整日来宫外转悠,却绝口不提还鳞甲,想来不是为了挨骂的。”
    敖正铭为人圆滑,不然也不可能哄得敖锡孟与其结为亲家了,若他真有心忽悠敖锡孟,后者此时虽绝不至于眉开眼笑、前嫌尽释,好歹也会消消火。
    故而敖锡孟的跳脚多半是敖正铭有意为之。
    “你这话的意思是,他故意惹怒我,是想试探什么?”敖信瑜一提,敖锡孟便立刻反应过来。
    “啸平四处逢迎,必有所图,多半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秘。”敖信瑜揣测道,“恰逢那陆照旋出手,让啸平以为咱们搭上了洞冥派,急急慌慌来试探咱们到底知道他几分老底。”
    “那他日日前来挑衅却是……”敖锡孟思索片刻,忽道,“不对!”
    敖信瑜以目光相询。
    “这狗东西!”敖锡孟冷笑,“他是怕咱们借他那些见不得人的破事搭上的洞冥派,这是来试探洞冥派到底有几分看重咱们,从而判断咱们是否揭了他什么重要的老底!”
    在敖正铭看来,若这瀚宫父女真的向洞冥派透露了他的重要隐秘、搭上了洞冥派的大船,那洞冥派不说对他们有多看重,起码会出头把敖信瑜的婚给退了——洞冥派这等庞然大物,这点投桃报李的气度还是有的。
    敖正铭在此试探,倘若真有洞冥派元婴出手,那不必再猜,必是朝家之事泄露了,他赶紧弃了西海逃命去要紧。
    若没有嘛……那他且还安稳。
    敖信瑜听罢,忡怔片刻,“这就麻烦了。”
    到底有没有搭上洞冥派,敖正铭不清楚,难道他们父女俩自家还能不清楚?
    他们哪里搭上了洞冥派?分明只是陆照旋一个化丹修士伸出了橄榄枝,这背后或许有郁听然示意,可郁听然没有自己来,这便已是态度了。
    他们到底去哪找个洞冥派的元婴来?
    “公主,上次那个洞冥派的女修求见。”
    敖信瑜一喜,“快请进来。”
    陆照旋一进瀚宫,便觉气氛十分凝重,结合她一路听说的传闻,不由微微一笑,主动道,“在下今日是来履约的。”
    “咳,小友,不瞒你,敖正铭那狗东西磨磨蹭蹭,到现在也不愿换鳞甲。”敖锡孟尴尬地干咳了一声,颇觉颜面大失。
    人家一个小辈,将将化丹便敢单枪匹马赴西海,独斗十数同阶,当着无数人的面将敖境成的鳞甲硬生生扒下来,送到他手里。
    他一个和敖正铭同阶的元婴二劫修士,手握敖境成的鳞甲,竟然还是对敖正铭那狗东西无计可施,白瞎了人家的胆气手段。
    “我来时也听说敖正铭日日来瀚宫纠缠不休。”陆照旋轻轻颔首,并未露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在说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罢了。
    敖锡孟见了她这副神情,不知为何竟松了一口气。这人身上似乎有一种奇异的力量,让人无端安心,信她必能妥善处理一切。
    这特质与修为无关。即使陆照旋忽然修为尽失,成了凡人,她说能办成的事情,也一定能办成。
    “陆道友,我们思来想去,这敖正铭大约是误会了。”敖信瑜忙将自家父女俩的揣测同她提了。
    陆照旋一听,便知敖正铭到底在试探什么,无非便是洞冥派是否知道啸平龙宫与朝家之事罢了。
    敖正铭也有些觉悟,知道自家与朝家勾搭上,洞冥派绝不容他,无非是何时收拾的问题罢了。
    偏贪念与觉悟无关,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此时发觉自家有暴露的可能,又开始心惊胆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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