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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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在我大楚为质的质子成了新任的匈奴单于!”传讯兵满是沙尘的脸上还能看到干涸的血迹,他虽因是汉人,躲过了这一劫,但兵荒马乱的,显然躲得也分外不易。
    自那个智牙师回归匈奴之后发生过几次兵乱,他几个兄弟死的死,伤的伤,不,没有伤的,那看起来文绉绉相貌又出色的质子下手却是与外表截然不同的狠戾,手上绝不留下活口。昨晚政变是他杀光了自己的兄弟之后正式对自己的父亲匈奴单于下了手。
    守军已走下城头,将传讯兵带去见了此时守着边关的邵老将军。
    “那个智牙师只带了两千人就杀光了那个老单于身边近万的人马……”
    邵老将军听的倒吸了一口凉气:黄少将军还不曾被派去打陈善时就曾言这个智牙师绝非善类,如今看来,他哪是绝非善类,分明是个大敌。
    “此人是个狠角色!”邵老将军叹道,“只可惜如今边关兵力不足,否则倒是个好机会!”趁他虚要他命啊!
    陈善起兵,以至于边关被调走了不少人马,先时匈奴内乱,邵老将军心中还算大定,但没想到智牙师平定内乱的速度远比他想的要快得多。短时间内想要再掀内乱是不可能的了。智牙师显然意识到了内乱的问题,或许是大楚陈善起兵给他的启发,他一个也没留,匈奴也讲究血统,此时但凡沾上一星半点血统的都被他杀了个精光。如今倒算是高枕无忧了。
    “以前智牙师就是个狠角色,但远没有如现在这般果决迅速,曾经不管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出手总有所顾念,如今去了一趟长安,倒变得越发狠戾起来了。”邵老将军思及此事便一阵头疼,“我们这里定要守住了。”
    此地离匈奴人马驻扎之地只有四十里,而另一边,二十里开外就有一城的百姓,这是匈奴前往中原的重要关卡,一旦让他们入关,后果将难以预料。
    至于所谓的先前签订的停战协议,邵老将军还没有蠢到觉得一纸协议能代表什么的,战场之上能代表一切的唯有实力。智牙师此人比起老单于更难对付。
    “我们这里还有多少人马?”邵老将军问道。
    军中定谋的文士算了算,道:“大约三万余人。”
    邵老将军两条花白的眉微微颤抖,泄露了他此时内心真实的心情:人数倒是不少,看着似乎兵强马壮,便是匈奴真有意攻入,也能抵挡一阵,但他心里清楚,此时留在这里的多是些老弱的兵力,年轻的将士已跟着黄少将军入中原腹地与陈善作战去了。
    “难说的很,没准什么时候他便会率兵攻入。”邵老将军几十年的经验让他迅速做出了判断。
    四十里开外是匈奴人驻扎之地,再往前三十里便是匈奴王庭,匈奴最精英的大军就在那里,而他此时除却这三万老弱之兵,却什么也没有了。
    陈善与黄少将军两位将星相争,拖得越久,越是不利。
    “对了,将军。”那赶回来的传讯兵道,“还有一事,就是新任单于智牙师并没有归还我大楚的晋王李利。”
    女帝陛下还有一个兄弟活在世上,那就是在匈奴王庭为质的晋王李利,本来被派遣而来为质便已做好了殒命的打算,这一点邵老将军清楚的很,更何况如今的女帝与李利这个兄弟也没什么大感情。这件事他清楚,曾在长安为质的智牙师应该更清楚,却为何不肯归还这个没什么用处的晋王李利?邵老将军有些不解。
    一阵狂风呼啸而来,热浪带起烟尘滚滚,让人的心头愈发烦躁,邵老将军长叹了一声,道:“修书一封急送长安,将消息传给陛下吧!”
    内乱未除,外忧将至。
    ……
    这座营帐不大,其内布置却雅致清幽,混不似边关塞外的雄厚,而处处透漏着汉人的雅致。
    精致的却也不过这些外物而已,此时营帐内的几个人却是坐立不安,其中尤以坐在主位上的年轻男子最甚。
    昨晚外头的呼喝、尖啸、惨叫还有那兵刃利器刺入肉体的声音,以及营帐外溅上的血迹都昭示了昨晚政变的残酷,他们蒙着头藏在被子里却依然无法隔绝外头的厮杀声。
    除了早上来人将传讯兵带走之后,他们便再也没有见到旁人,只除了守在营账外,手执利刃的匈奴武士站在门口,隔绝他们的出入。
    人早已饿的饥肠辘辘了,桌上的茶壶里也滴水不剩了,不过比起身理上的煎熬,更让人耐不住的是心理上的煎熬。他对这匈奴谁当皇帝,不,单于没有兴趣,他只关心自己的处境。
    虽然人在此处为质,却不妨碍他知晓大楚的一举一动,譬如父皇驾崩,譬如最后居然是安乐这个野丫头登基了,他的两个兄弟尽数死了。李利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毕竟相隔太远,但他却觉得这个应该不会是什么“巧合”,安乐那野丫头不是善茬。
    那时,匈奴没有将他遣回中原,他当真是松了一口气,真回去的话,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经历了昨晚那一场,匈奴此时的单于还会不会是原来那个他都不知道,是以对自己的处境越发担忧了起来。
    这一等一直等到了午时,一只脚踏了进来,踩在帐内的红色软毯之上,落下一个暗色的脚印,空气中随即多了股微妙的味道。
    是血腥味。
    李利本能的向后缩了缩身子,将人紧紧的贴在椅背上,看着带着热浪入内的人。
    进来的人身着一身素白的汉人衣袍,五官也与汉人类似,生的很是好看,若是不知道的人,怕是会将他认作一个实打实的汉人。可李利知道他不是。这是曾经与他互为质子的匈奴左贤王智牙师。
    “呀!忘了换鞋了。”智牙师笑着摇了摇头,看着绒毯上那个血印子口中向他道了声歉,道,“一会儿给殿下换条毯子。”
    “多……多谢左贤王。”李利觉得喉中干干的,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意,瑟缩的看着他。
    那跟在智牙师身边的手下当即一声冷哼,道:“什么左贤王?这是我们单于陛下!”
    单于?李利吓的脸色一白,当即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而后慌乱中也顾不得推倒了茶几,连滚带爬的爬到了智牙师的脚下不住叩头:“单于恕罪、李利……李利无知,这是李利的错!”
    “你起来。”智牙师脸上笑意不减,伸手将李利扶了起来,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不是你的错,我穿了你们汉人的衣裳,并未着礼袍,你认不出来也不怪你!是我的错。”
    “单于便是单于,岂会因未着礼袍就不是单于了?”李利颤着身子在智牙师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带着讨好谄媚,“您想穿什么便穿什么,礼袍什么的,您说是才是,您说不是就不是!”
    “哈哈哈哈!”一袭话取悦了智牙师,令他“哈哈”大笑起来,一边拍着他的肩膀,一边连连点头,直道,“晋王殿下果真是个人才,说的好啊!是什么袍子也要本单于说了是才是!我便爱穿你们汉人的这一身衣裳,真是好看!还有你们汉人的山水美景、你们汉人的诗书礼乐,都叫我甚是钦佩啊!”
    李利忙道“不敢”,口中直道:“诗书礼乐哪比得上单于这般文采!”
    这副没了骨头谄媚样,让帐中几个文士看的直皱眉,却不好说什么,只低下头平复自己内心不齿的情绪。
    “晋王真是谦虚了!”智牙师拍了拍李利的肩膀道,“我与你一见如故,需长你几岁,不如你我就以兄弟相称可好?我是兄,你是弟!”
    李利忙揪住他的衣袍,红着脸,一脸兴奋道:“那小弟便多谢大哥了!”
    “哈哈哈,好说好说!”智牙师说着看向他帐中几个文士,道,“大哥有事与贤弟说,不如让他们暂且先退出去?”
    李利连迟疑也未迟疑,忙挥手赶人。
    待到帐中没有旁人之后,智牙师才看着他道:“晋王殿下,曾经我与你互为质子,如今你们陛下放我回来,我想着也是时候该将贤弟放回去了……”
    “大哥饶了小弟这一命吧!”李利还未听完便吓的面如土色,连忙跪了下来,不住叩头。
    “哎呀,贤弟你这般真是折煞大哥了。”智牙师的汉人诗书并未学多久,也就大概懂个意思,出口错处不少,不过李利听得懂就是了。
    他伸手将李利扶了起来,叹道:“可我匈奴与大楚签有协议,不送你回去怕是无礼啊!到时女皇陛下怪罪便不好了。”
    “我那两个兄弟的死与那丫头绝对逃不了干系。”李利急急道,也顾不得在匈奴人面前自揭短处,咬牙切齿的说了出来,“我若是回了长安,定然有去无回,求大哥救我!”
    “其实……还真不是女皇陛下动的手。”智牙师摩挲着下巴道,“女皇陛下仁慈之名在外……”
    “那都是骗人的,做给外人看的,大哥千万不要相信。”李利哀求道,“这丫头心狠手辣,什么都做的出来,求大哥救我一命!”
    “好说,”智牙师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回过神来,对李利道,“你我既然兄弟相称,我便定是要救你的,你放心就是了。只是也只能做到如此了,毕竟那可是大楚的女皇陛下,便是我也做不了什么。”
    “那多谢大哥了。”李利松了一口气,弓起腰背站在智牙师身旁恨恨地骂道道,“我父皇绝不会禅位于她,我看她这位子八成是踩在我兄弟几个的尸体上爬上去的。最毒妇人心,果然圣人诚不欺我也!”
    “圣人就是圣人。”智牙师闻言抚掌道,“这话说的倒有几分道理。”
    顿了顿,他压低声音,凑近李利道:“贤弟放心,既然女皇陛下这位子来的蹊跷,若有机会,大哥定助你将……你丢掉的一切夺回来!”
    李利闻言当下感动不已,忙再次跪了下来:“还是大哥对我好!”
    智牙师伸手虚扶了他一把,道:“这是应该的,毕竟你我兄弟如此感情深厚,又曾互为质子,汉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同是天涯沦落人,这感情自然不同旁人!”
    “多谢大哥!”李利重重的磕了个头,道,“若真有那一日你我兄弟定平分天下!”
    智牙师放声大笑了起来,又与寒暄了几句,才道:“大哥方才继位单于,还有要事要做,便先走一步了。”顿了顿,他又扫了眼这营帐,道,“贤弟这地方我看小了些,改日定给贤弟换个住处。”
    李利闻言忙大喜叩谢。
    智牙师摆了摆手,走了出去。手下跟在他的身后出了营帐,走了几步,扫了眼不远处在外候着的那几个汉人文士,忍不住皱眉:“单于,您是智者,那个什么晋王却是个没用的孬种,您何苦同他结交?便是曾互为质子,他也不是您可以相比的。”
    智牙师停了下来,站在原地,笑着道:“我呢,不信什么同是天涯沦落人这种话,比起这些汉人的辞藻,我更喜欢旁的。譬如可效仿他们汉人‘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个李利那么没用,正好可以拿来推出来做个摆设。不是所有汉人都像他这般软骨头的,多的是傲骨的汉人,没了他,我也怕碰个他们汉人说的那样‘玉石俱焚’啊!”
    第985章 争执
    两人说笑着离去,并没有避着任何一个人。也是,这里是匈奴,在自己的地方若还要避讳,那还如何坐得稳这匈奴单于的位子?
    几个文士走入帐内,帐内的晋王李利只是冷哼一声以示自己的不满,并未说话。
    他有什么好气的?他们这些人才是满肚子的气呢!几人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文士忍不住站了出来:“殿下,您方才与这质子说了什么?”其实说什么大抵能猜到,这些日子的相处,这李利什么样的人,他们也都摸清了,再加上之前那智牙师在外头与手下说的话,猜也能猜个七七八八。可就是猜到了,才不能忍!
    “什么叫质子?”晋王李利白了那文士一眼,冷声道,“那是单于,我大哥。”
    这话听得出声的文士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大变,忙上前道:“殿下,那可是匈奴人,我们……”
    “眼下要我命的是汉人,助我的匈奴人!”晋王李利道,“有什么问题?”
    “可他们狼子野心,为的不过是我大楚的疆土,殿下您千万不要……”
    “那同我有什么干系?”李利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大楚是安乐的大楚,又不是我的大楚,你再啰嗦我便让大哥砍了你的头!”
    几声争执之后,帐内响起了一阵惊呼声。随即引来慌乱,慌乱中来了两个匈奴的大夫抬着个满头是血的汉人文士从帐内走了出来。
    账外巡逻经过的匈奴人见状不由皱眉,道:“这汉人怎么回事?这个时候还不消停?”
    “听说那文士撞了地,帐里满是血。”守着的匈奴武士说着摇了摇头,他们会说的汉话不多,也就听得懂几句,是以并不知道帐内发生了什么事,只听那几个汉人咋咋呼呼的喊了一通,那撞地的神情激动的将脑袋撞向了地面,可把里面那个质子吓坏了,直喊叫,真真吵死人了!
    “那死了没?”巡逻的匈奴人抱怨了起来,“没的还要浪费药材。”匈奴之地不比中原腹地丰饶,物产贫瘠,自然能省则省。
    “没气了,正要拉出去埋了呢!”匈奴武士满不在乎的说道,“这些汉人讲究,非要埋了,那便挖个坑埋了好了。”
    又是几句抱怨过后,巡逻的匈奴人离开了,至于他们说话时从帐内走出来的几个汉人文士,他们也未在意,反正他们不懂几句汉话,这些汉人文士也不懂他们的话,估摸着也听不懂什么,就算听得懂,这几个文弱书生又能做的了什么?
    几个文士互相对视了一眼,向一边人少处走去。
    待到离得那些匈奴人远了些,其中一个文士便恨恨地“呸”了一声骂道:“先皇当真是取得一手好名字,无利不起早,这李利还真只求一个利字,连这等事情都做得出来?我若是他,不若早早以死谢罪了!”
    “他若有骨气也不会干出这些事了!”另一个文士叹了声,警惕的看向那些巡逻的匈奴人,“这件事我要告知长安,你们几人替我遮掩一二。”
    ……
    相距不过半日的两道急报传入长安。一道是邵老将军传入陛下手中的,匈奴内乱已定,新任单于登基了,另一道却是密令,直传入了裴府。
    裴行庭也未耽搁,不多时便请来了崔远道,这崔远道彼时定要求个明白,那这件事便让他跟着一起操操心好了。
    崔远道闻言对此也未表示出一星半点的震惊:“阿猫阿狗都有求生本能,这也怪不得他。”
    “不要以为我没听出来你在骂人!”裴行庭一声轻哂,活到这个年岁,坐在这个位置的谁听不出他话里有话,他道i,“好歹是我大楚的晋王殿下。”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这智牙师会挟持李利,李利会投靠智牙师,一点都不奇怪,我以为你不该如此震惊的。”崔远道说道,“此事当早已在预料之中了。”
    “我当然知晓此事。”裴行庭略一思忖,便道,“这件事我想了想,还是准备将他们的密信交给陛下。”
    “本就是她的事,与我们没有干系。”崔远道说着站了起来,“头疼也是她头疼,那智牙师狼子野心,她又不是傻子瞎子看不懂?当时也不过是为了全无后顾之忧的拿下陈善,才将那智牙师放回去的。这饮鸩止渴之举迟会来的,只是那智牙师的速度比我们更快罢了。”
    李利也是个傀儡而已,提线操控的是智牙师,眼下智牙师已经悄然探出了他的爪牙。他们本担心的是天下大定之后,以女帝的性子会霸道专权一意孤行,现在倒是好了,李利这个傀儡提前出现了。还真是所有的麻烦都聚在一起了!
    “我不会管。”崔远道说道,“崔某从来不争这些意气,我崔氏也不求一个女帝的信任,帝王恩宠从来都是最没用的东西,孩子才去争抢!”
    裴行庭嗤笑,本也没指望他会做什么,只是探了探这崔远道的态度罢了,结果更证实了此人的面慈心硬,口中却道:“你什么都不做,不想再进一步?或者在世族之中独占鳌头?”
    这崔王谢三家的几个当家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虽然对外团结,但对内却也不是铁桶一块,毕竟不是一个姓的。就是一个姓的,那些手足为了钱权相争的还有不少呢,更何况这些人精?
    “陛下位子还没坐稳呢,我不想争也不用争。”崔远道瞟了他一眼,道,“你我不同,我崔氏先人打下基业就是为了我们退一步也能保我崔氏基业百年,而你裴氏可才起势,才要争。”说罢便转身拂袖而去。
    裴行庭失笑,对崔远道拂袖而去的无礼举动一点不意外,在他们这些人面前,崔远道自然不用保持外面那些做派,谁还看不出彼此的门道来?
    说来说去,他还是个劳碌命啊!感慨了两声,裴行庭便叫来管事:“备马,我要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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