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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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怪他翻过来的时候顾忌力气,手撑了一下床,不至于压到师妹,衡南就钻着空子一滚,从他臂间钻出来,抬起腿从背后跨扑到他身上,坐直了,再次驭上了他这匹烈马。
    风声过颈,盛君殊头皮微麻,下意识低头,不过他猜错了,衡南没有恶劣到揪他的头发,只是向后勒住了他的领子,这睡衣让她糟践得又崩了一颗扣子。
    盛君殊脑子一团乱地把扣子捡起来握手心里,看她哭得太喘,让她歇了两秒,自己也冷静了两秒。估量了一下到床头的距离,一个滚翻,衡南抛落在床上,打了个滚爬起来,趁他没起身,又一脚往他的脸上踩去。
    盛君殊利落地往侧边一滚。床是意大利生产的,相当柔软,衡南一股劲儿踏空,就像小孩踩蹦蹦床一样,向前扑在了床上,那瞬间,盛君殊把她掀起的裙摆“唰”地拉下来盖住腿,抓住她肩膀把人掉了个个儿,扣住两手,回归了最初的状态。
    黑峻峻的眼睛看着她,含着点怒意:“还打吗?”
    衡南别过头,眼泪扑簌簌往下滚,枕头上洇湿了一片,两眼通红,只抽抽搭搭地哭。
    盛君殊放开她,眸光平静,实则非常狼狈地捏住敞开的、几乎变成深v领的睡衣,掩住露出的皮肤。
    “你的腿怎么回事?”
    不问还好,这句话问出口,衡南瞳孔一缩,好像被触到了逆鳞,颈间的渔线拽断,扬手一扔,盛君殊阻拦也已晚了,小小佩玉划了道弧线,啪嗒砸在墙上。
    盛君殊眼睁睁看见落在地上的灵犀碎成两半,没想到衡南能不懂事到拿法器撒气,怒火顿时直冲头顶,扬起手:“你——”
    衡南闭上眼睛,睫毛颤了颤,冷冷偏过头去,自己把头发拨开,完完整整地给他露出半张苍白的小脸来。
    盛君殊深呼吸,再呼吸,感觉还没打人,自己好像先挨了四五巴掌,手指蜷缩,捏成拳头。
    他慢慢地下床,把碎成两半的灵犀从地上捡起来,扭过身,伸出一指虚点两下她的额头,沉沉道:“……你等着。”
    盛君殊刚拉开被子,衡南坐起来,赤足踩着地面。
    “干什么?”盛君殊警惕回头。
    衡南低下眼睫去,背对他摸了摸空荡荡的脖颈,低低道:“我走了。”
    盛君殊把被子一撂,厉声道:“回来睡觉。”
    衡南让他一凶,停了停,一声不吭地躺回了床上,僵硬得好像一尊雕塑。
    盛君殊躺在床上,衣衫狼狈,手心里捏着两枚纽扣、两枚碎玉,微抿薄唇,越想越睡不着,扭头冷然瞥了衡南一眼,坐起来“啪”地关了原本留着的台灯。
    衡南在黑暗里瑟缩了一下,不过也识趣地没吭声。
    后半夜,窗外花园里虫鸣响动,万物沉眠。被子窸窣响动片刻,微凉的柔软身体,滚了几滚,又蹭到他怀里,箍紧他的腰,脸儿安然靠着他胸口,呼吸匀而沉。
    “……”
    盛君殊顿了顿,半晌,冷着脸摸了一把师妹后脑勺冰凉的软发,给她盖了一角被子。
    姽丘派人马联合朝廷攻上垚山的那一日,外门弟子全军覆没,内门抵挡不住,三师妹白雪守在门边,第一个触门柱而死,随之“垚山”二字牌坊跌落崩塌,碎成粉末,入口沦陷。
    等他酣战足足两个时辰,分心注意到总是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衡南不见了,心里一颤,抬头看过去,旁边的山上果然有一道衣袂飘飞的人影奔跑向上,细细弱弱的,仿佛乘风就能飞去。再后面,是蝗虫似的人影。
    那是通往天书藏洞的路。
    心里不知为什么,慌乱得很,他定了定神,方才稳住:“衡南回来。”
    衡南一个人,根本护不住天书,应该不至于这么犯傻。只要人回来,他牡棘刀在手,不说能撑到最后一刻,最坏也不过是个玉石俱焚,“衡南,回来!”
    往常他叫一声,哪怕他不叫,一个眼神过去,师妹自己就微笑着地朝他走过来,这回他叫了四次,足足四次,衡南置若罔闻,那身影已走在山巅,退无可退,才轻飘飘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平日乖巧温婉的师妹,从来没拿这样直白而陌生的眼神看过他。
    那一眼里含着泪,泪里带着乖戾、自嘲、还有很浅的不甘。后来的好些日夜里,他总是反复琢磨这一眼,猜测师妹这些年是不是其实恨他,分明是讨厌他。
    “天书在,我在。”
    她回过头去,无谓地淡淡一笑,纵身一跃,与天书同陨。
    直到今日,手里攥着两颗纽扣、两块摔碎的灵犀的今夜,他似乎才明白一点点。
    第19章 鬼胎(九)
    “纺织城过往员工排查过了。”
    肖子烈手插裤兜进了门,眯着眼见盛君殊坐在桌前,手里捣鼓着物件,歪着头倒着走回门口,抬手“当当”敲了两下门。
    百叶窗外的碎光落在盛君殊眼睫,手里黏好的黄色灵犀,轻轻搁在绿萝叶子下的桌面上:“再不进来就别进来了。”
    肖子烈磨磨蹭蹭走进来:“师兄,你脸色不好,昨天晚上纵欲过度了吧。”
    盛君殊冷笑一声:“别胡闹。”
    肖子烈一直睨着他,跟着愉悦地笑了一下,泡泡糖炸了个泡,把一厚沓资料撂在他桌上,两手揣在口袋,在沙发上仰靠着坐下。
    “裤子是三年前的工服,现在已经停产,黑色裤子只发了两年,所以范围很小。”
    盛君殊翻开文件夹,目光落在员工档案里两个备注星号的记录,一个叫洪二妹,一个叫陈媛。
    “打星号的是有工伤记录的。陈媛,1962年生人,2013年进厂,第二年因为操作缝纫机不慎,手指断裂,十级伤残,赔了两万,一年后离厂。”
    “洪二妹,1960年生人,2013年进厂,进厂当年,因为抢救失控机器,左手手臂粉碎性骨折。八级伤残,因为护厂有有功,老板亲自赔付的,算上奖励一共有十万。”
    盛君殊回忆怨灵残疾的臂膀,点点纸面:“查这个洪二妹。”
    “查了。师兄你猜怎么着?”肖子烈看过来。
    “名字是假的。”
    “你真聪明。”肖子烈笑了一下,没规矩地反坐在他办公桌上,掐他桌上盆景绿萝的叶子,“工厂招工时的身份核对很糊弄。洪二妹这个身份证是假的,特别假的那种。”
    盛君殊默然靠在椅背上想,其实倒不算全无收获。
    “左胳膊是在纺织城伤的,少一个了。剩下腿和眼睛哪个是在橡胶厂?”
    “我猜眼睛。机器一般是绞、卷、压,会把骨头弄碎,她的脚外翻,还能走路,感觉不像机器。像外力冲的。”
    盛君殊给艾诗橡胶厂的负责人编辑完短信,听着肖子烈分析,“外力,车祸?”
    “身上好像没有碾压伤。”
    “坠亡。”盛君殊吐字。
    坠亡,可能没有明显外伤,脏器衰竭之前,人短时间内还死不了,但内脏破裂大量失血时,会觉得干渴。救护车上的坠亡病人在休克前,会控制不住地向护士要水喝,但是没有人敢给水。
    口渴就成为这个怨灵死前最深的执念。所以她问李梦梦要水喝,在长海小区外的水龙头处大量喝水,直到把自己撑破,然觉得不解渴。
    “做什么工,可能会低空坠亡?”
    肖子烈想了一想:“女的话,家政擦玻璃,保洁擦栏杆……”
    这么一想,范围海了去,甚至根本不一定是在工厂,在家里晾衣服掉下去,也可算在其中。
    盛君殊点点头:“先按这几个方向找吧。”
    半晌,没听见肖子烈应声,盛君殊疑抬起头,见肖子烈一手掀起绿萝叶片,定定地看着桌面。
    “子烈?”
    “这是什么?”肖子烈捏起办公桌上的佩玉,细细的渔线垂在他腿上,咄咄逼人,“这不是你给师姐的那一半灵犀吗?”
    盛君殊怔了怔:“是啊。”
    肖子烈注视着他,眼睛慢慢地发出股极亮的光,胸膛起伏:“盛君殊,从前你的阳炎体,师姐也是阳炎体,我大可给你找个理由,你们两人属性相撞你不喜欢。现在师姐体质至阴,对任何一个阳炎体都有生理吸引,你还是没办法喜欢师姐,对不对?”
    盛君殊一脸莫名地看着气成河豚的小师弟。
    “盛君殊,你不喜欢她,凭什么还娶她?”肖子烈蓦然暴怒,声音高了八个度,“你有毛病吧!你不喜欢师姐,你把师姐让给我,让给任何一个喜欢师姐的阳炎体……”
    “……”盛君殊霍然一拍桌子站起来:“你给我滚出去!”
    肖子烈让这拍桌声一震,傻了片刻,可看了看手上灵犀,再度恶向胆边生,从办公桌上跳下来,指着他的鼻子喝:“你不喜欢师姐,师姐就喜欢你吗?赶紧跟她离婚,别耽搁她喜欢别人!”
    盛君殊站着,指骨捏得咯咯作响,捋了半晌火气,越捋耳尖越红:“喜欢别人,她自己来跟我说,我放她走,师兄给她出嫁妆。”
    这句不说还好,越说肖子烈眼睛越红,慢慢点了点头,“盛君殊我看清了,你没有心。师姐在你眼里,连一个法器都比不上。”
    少年脸色如黑云压城,向后退着,摔门而出。
    盛君殊眼睁睁看着黏了一早上的灵犀,让他一把砸在墙上,“送出去的礼物都能要回来,我佩服你。别要了!”
    “………………”盛君殊薅起桌上的茶杯摔过去,碎在肖子烈甩上的门上。
    瓷片下雨一样纷纷落下,将张森吓得倒退三步。
    这兄弟俩这千年整天吵架,多是肖子烈小娃儿不懂事,单方面气盛君殊。盛君殊骂他打他,都还克制着,从没气到灵魂深处,气到摔东西过。
    张森眼睛闭了一闭,哆嗦着准备抽身而退,里面的人又把他叫住,“张森,”
    盛君殊蹲着,拼了几拼之后,发觉灵犀已经碎得用灵火都凑不到一块儿了,闭了闭眼,忍了又忍,平和地嘱咐:
    “去,去买点502来。”
    会议室门外,盛星的经理们手里捏着文件夹,相互嘀咕。虽然他们也并不喜欢每周一早上风雨无阻的例会,但例会突然取消了,心里到底不安。
    人事部经理压低声音说:“这是陛下龙体欠安了?”
    除了生病,他们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人形时钟一样的总裁撂下公司的事不管。
    另一人略有忧愁:“我们这高层,是不是要动荡了呀?”
    众所周知,陛下后宫暂无,未有太子,这么多年来就跟诸葛亮似的,呕心沥血亲力亲为,他真要有点什么事,这么大的公司,还真的可能出现一点决策上的短期混乱。
    “瞎、瞎猜什么。”
    两人吓得倒退一步,抚着胸口,原来是张森抱着文件夹,站在背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散了散了啊,是杨贵妃进宫了,从此君王不、不早朝了。”
    别墅里阳光璀璨。八点半,盛君殊轻轻把窗帘拉上,阳光被阻挡在外,非自然的暗淡深深浅浅,有些暧昧。
    衡南果然还没睡醒,头微微歪着,黑发散落在枕上,被子蹬掉一半,睡裙肩带掉着,唯一柔顺的是翘起的睫毛,整整齐齐排列,冷冷淡淡覆下来。
    盛君殊看她半天,感觉衡南藏在里头这性子,恐怕和肖子烈才是亲姐弟。肖子烈还想要她,简直乱伦。
    一手揽着她的脖子微抬,把渔线挂上去,指头捏着滑落到颈侧的灵犀转到前面,轻轻摆进锁骨中间的小窝里,空调温度调高,把被子拉起来盖好。
    摆在床头柜上的吊兰精抻着藤,看得正起劲,见他瞧过来,骤然缩回藤蔓脑袋去,耷拉下来装作睡着。
    盛君殊瞥了它一眼,没做声,拎起叶子,拿水壶公事公办地喷了点水。
    “唰唰唰”藤蔓快速甩动,盛君殊回头时,写字的藤蔓“倏”地抽回去。
    再低下眼,桌面上有两个歪歪扭扭的字,并一个标点符号:“加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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