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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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牵不要紧,这一牵,伙计像被烧着了尾巴,立时炸了毛,粗壮的手臂猛地一扬便将老妇人搡了开,气急败坏,“我说老东西,说话就说话,做什么动手动脚!”
    老妇人连带着小童被搡得连退好几步,右脚正好崴在落满雪的石阶上,脚下一滑,身体向后倾去。眼看祖孙俩就要摔落台阶。
    电光火石之间,却见一人从台阶下疾趋而上,一双白净修长的手抵住了老妇人的后背,将其稳住。只是,一人之力毕竟有限,救得了大的,却顾不上小的,那小童仍是滚下台阶。
    众人不禁纷纷惊呼起来,那伙计脸上也露出骇容。
    然而,下一刻,众人的惊呼声却都化为此起彼伏的吁气声。那伙计也悄悄松了口气。
    大伙儿只觉得一片白影从眼前一晃而过,不过一个眨眼,那小童便完好无损给被人给捞了上来。捞他的是名女子,斗篷兜帽罩身,身量中等,看不见面容。
    烛心将老妇人扶稳站好,老妇人回过神忙道谢。烛心挂着小叶紫檀持珠的手往胸前一竖,长身微躬,长睫低垂,不慌不忙地宣了声佛号,声音慈悲而温和。
    千秋厘将小童轻轻放下。四周一时悉悉索索的,有骂那伙计欺负老幼的,有夸和尚好相貌的,也有夸她身手敏捷的。
    她拿眼偷偷看向烛心,不想他也正看向自己,眼中隐隐几分赞许。她不由得傻傻地扯起嘴角,脸藏在兜帽里偷偷得意地笑。“助人为乐”,帮助别人就会很快乐,是真的呀。
    千秋厘走到小童面前。小童受到惊吓,又饿又怕,哭得更厉害了,甚至还一顿一顿地打起了嗝。她想帮帮他。
    她虽然肚子里有一个小的,却从未真正与孩子打过交道,并不懂如何安抚情绪崩溃的孩童。只能回想小时候,褚双拾的做法。
    那时,褚双拾还是一个亲切的哥哥,像对自己的眼珠子一样爱护她,不对她说一句重话,事事让着她,便是她无理哭闹的时候,也会耐心地哄她。可惜,这样和蔼可爱的哥哥,在她七百岁之后便没有了。七百岁之前,褚双拾天天带她出去揍别人。七百岁之后,褚双拾天天揍她。
    当年,褚双拾是怎么哄她的呢——
    千秋厘回过神,对小童打了个清脆的响指,牵起他的小手向小燕楼里面走,“走,哥——姐姐带你去揍人!”
    小童一愣,忘了哭,也忘了打嗝,呆愣愣随着千秋厘进了门。
    烛心抬眼扫向千秋厘的背影,扶着老妇人紧随其后。
    那伙计又上前阻拦,“哟,客官,真是对不住了,您瞧小店堂内客满了。”伸手一指门外排起的长龙,“烦请您去那儿排队等候。”
    千秋厘牵着小童的手,从帽子里抬起头扫了眼,下巴往东面一抬,“那边不是还空着许多?”
    “那一片儿啊都被三招宗包下来啦!”
    “包下来?什么意思?”千秋厘土土地问。她鲜少出不死城,所以根本不懂这些世俗规矩。
    “三招宗是什么地方,什么派头!各地酒楼客栈都是常年包座儿的,就为了方便门中外出历练的弟子!”
    千秋厘顺着他的话问道:“三招宗是什么地方?”
    伙计一脸不可置信,“您不会连三招宗的大名都没听过吧?”
    “有多大?”
    伙计看她的眼神多了些异色,“三招制敌三招宗,是近二十年来最厉害的刃修流派,您说有多大?”
    最厉害?千秋厘印象里的刃修第一还停留在星沙山的时候,不过那已经是好几百年前的事儿了。星沙山是当时的刃修魁首,只记得当时星沙山的景宗主曾输在她手里。
    对方用剑,她徒手,过了几招记不太清了,应当没有三招吧。所以,对于伙计的这个“最厉害”,她实在无法感同身受,便随便应了声“哦”。
    哦?伙计一脸“你逗我”的表情,心想这姑娘大概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鳖就是个没本事的废材,又见她身边跟了个平平无奇没有丝毫修为的和尚,也是没什么出身和背景的样子,便懒得再应付她,转身要走。
    千秋厘将他叫住,“你方才说,这几桌是他们常年包下的?”
    伙计不耐烦地点头。
    “若是那个什么宗的弟子没来呢?”
    “就算今日没有三招宗的弟子来,这些桌子也还是要空在那里!您那有时间东问西问,还不如赶紧去外面排队!”伙计彻底黑了脸,没好气甩下这句便懒得再搭理她。
    千秋厘微一眯眼,“明明有地方却宁可空着也不给人,这是什么道理?外面风雪交加,天寒地冻的,今日还是过节,你看队伍中有老人还有孩童,便破个例为他们暂开方便之门不好吗?”
    烛心一直低垂的眼皮忽然一掀,看向她,目光似有些意外。
    千秋厘并未注意到,她没空,一直在克制。她往常不爱讲理,更不喜欢与人废话,想要什么从来都是自己动手,要么褚双拾替她动手,如今烛心不喜欢她动手,她才试着讲道理。今日同这伙计废这许多唇舌,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伙计只送了她个白眼,让她自己体会。
    属于不死城一霸的忍耐终于到顶了,千秋厘直接抬脚往东面走,径直走到一张八仙桌边便要落座儿。
    伙计没来得及拦住她,气急败坏跑过去,“谁给你胆子坐的!你给我起来!”不客气地抓了她一只胳膊就要把人拽起来。
    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将这酒楼内的哄吵杂闹全都压了下去,四下里骤然一静,所有人都停了手住了嘴,不约而同地朝东看去。
    只见东面靠墙的一张八仙桌碎了个稀巴烂,四条长凳断了三条,有个人四仰八叉躺在那堆烂木板上,死鱼一样一动不动。是这酒楼里的一名伙计。
    唯一幸存的那条长凳上坐着个姑娘,波俏的身形裹在一件素色披风里,看不清面容。
    “说话就说话,做什么动手动脚。”姑娘掸了掸右臂,“拉拉扯扯,令人讨厌。”
    姑娘旁边还站了个三四岁大的小童,在咯咯咯咯地咧嘴笑。姑娘摸摸小童的头,“高兴了吧?叫他欺负你!”
    一把清澈的嗓音,透着几许笑意,几许明快,边说便将披风的帽子往后一掀,领口一圈雪白的毛皮,毛茸茸的边,隆而重之地簇拥着一张娇艳无双的脸,袒露在众人面前。
    所有人齐齐吸了一口气。
    惊心动魄的美。
    如雪地里忽然绽放的寒梅,一眼望去,只叫人万死千生。
    作者有话要说:  褚双拾:dei,我瞎……
    仙女们情人节快乐~
    明儿九点不见不散~
    第5章 一物降一物
    在场既有凡人百姓也有各宗门派别的修士,有见识短浅之流,自然也有阅人无数之辈,男男女女,几十双眼睛像长了针似的,戳在她身上就不动了。
    哎哟我的道祖爷爷,这是哪家哪门哪派哪个山头的仙子,好看得让人他娘的想爆粗口!
    众人一时驰魂宕魄,满场极静。
    直到忽然有人开口说了句什么,这才打破安静。
    “你下手太重了。”说话的人虽语气平淡,话语之中却含了几许责备之意。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到个年轻的和尚,就站在离那仙子不远之处。话自然是对着那仙子说的。
    和尚秀挺的身姿,大冷的天儿只着一件单薄的鱼肚白僧袍,手持一串乌黑的佛珠,眉目如画,似淡墨勾出的新竹,干净,清新。好看是好看,可惜没有修为,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和尚。
    众人恍然大悟。哦,原来出手的是这位仙子。没想到还挺辣!够味儿!母老虎!
    地上被摔得懵头懵脑的伙计得了和尚这一句,似天灵盖忽然被点醒,又似满腹堵着的委屈终于找到了疏通口,立时唉声哼了起来。
    和尚走到伙计面前,弯腰去扶他。
    伙计却甩开和尚的手死活不肯起来,“唉哟,我的腰断了,我的腰断了,杀人了杀人了……”喊得像号丧一样。
    在场之人,但凡有些修为的,都能看出这伙计其实伤得不重,娇滴滴的美人,花拳绣腿能把人怎么样,叫得这样凄惨,毫无疑问是要讹人。
    “不起来是吗?那就别起来了。”千秋厘起身,抄起长凳便要砸过去。
    伙计一个鲤鱼打挺跳到和尚身后,大叫,“出家人慈悲为怀,师父救我,师父快救我!”
    和尚便转过身,低头看向那仙子,也不说什么,只把头一摇。众人便看到那仙子双目一柔,瘪瘪嘴,乖乖地将举起的长凳放下。
    她看着和尚,眼光如丝,含情脉脉之余又带了点知错的味道,嚣张娇蛮时像只小老虎,此刻却又温顺得像只猫。
    众人又恍然大悟,这两人关系不一般。真是老虎遇李逵,一物降一物,啧啧,有奸情,有奸情啊!
    和尚一手牵了僧袍的衣袖,一手缓缓伸到她面前。她垂眼看着和尚的手,老老实实地从身上掏出颗小白丸放在他手心。
    邻近几桌的定眼一瞧,是颗黄豆大小的丸子,泛着雪白莹润的光。那和尚的手也是白皙如雪的,一时竟分不清是小白丸白些,还是和尚白些。
    和尚把小白丸交给伙计,和声道:“施主且试试看,此药或能缓解你身上的痛楚。”
    或能……或能?!认识这药丸的只想骂娘。
    都知道灵丹分上中下三品,以色泽区分,颜色越白越纯越珍贵,发光的那就是极品了。普天之下,中品灵丹已是难求,上品更是罕见,如今大家伙儿几辈子都轮不到的这么一颗极品灵丹,你跟我说或能?
    你道祖爷爷的这年头秃驴也开始炫起富来了?
    伙计也被这极品灵丹惊着了,一时竟忘了再喊痛哼哼。他虽修为不高,却也知道手上这颗药丸的价值,没想到今日因祸得福,得了这颗灵丹,他还愁什么以后,要什么没有。
    千秋厘见他犹犹豫豫,催促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吃了!”
    伙计将灵丹紧紧攥在手里,哪里舍得吃?一口下去得吃掉座金山,他脑袋被门夹了才吃!
    烛心其实也不知道这颗灵丹价值几何,但从周遭虎视眈眈的目光也能猜到它的宝贵,匹夫怀璧从来不是什么好事,便劝道,“你还是吃了吧。”
    伙计恼道:“你,你这和尚,我吃与不吃与你何干,多管闲事!”
    千秋厘将披风解了,往长凳上一扔,起身走到和尚前面。
    在她起身的瞬间,众人再次惊掉下巴。她竟……竟竟竟然身怀六甲!那肚子得有五六个月了吧。
    霎时,无数道看禽兽的目光齐刷刷扫向和尚。众人心里异口同声地骂道:淫僧!
    这死秃驴,他凭什么!
    千秋厘下意识看向烛心,原以为他会羞赧或不快,却未在他脸上见到丝毫异色。他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菩萨样儿。
    “不吃?不吃就算了。”千秋厘一把将躲在烛心身后的伙计揪了出来,便要去抢他手里的灵丹。伙计这才急了,慌忙将灵丹往嘴里一送,喉结一滚咽了下去。
    伙计得意洋洋地看着千秋厘。
    千秋厘却笑了,“行啊。”忽然手腕一翻,便扣了那伙计的下颌,一使力令他张了嘴,另一手往他天突穴上一点,便见他喉结上下一动,一阵干呕,灵丹竟从他肚里返回嘴里,被他生生又吐了出来。
    啪嗒掉落在地,千秋厘轻轻地一脚,那灵丹便成了一撮儿粉。
    伙计大张着嘴,一脸家破人亡的表情,十分怨愤地看着千秋厘。
    有人目瞪口呆,有人肉疼,有人幸灾乐祸,也有人骂那伙计不识好歹,活该。
    烛心宣了声佛号。不着痕迹地呼出口气。
    呆了片刻,那伙计忽然往地上一趴,像狗一样伸出舌头便舔,转眼之间便将那一小撮儿白色的粉末舔得干干净净。
    千秋厘被他这幅尊容惊呆了,不就是颗灵丹吗?她识海里还有一堆……
    所有人都看着伙计出乖露丑,惟独烛心的目光却在千秋厘身上。
    他看着千秋厘,想起他在千昭寺住的那间禅房前面,有棵参天的榕树。
    每年都会有许多小山雀在那上面搭窝,这些小山雀每一只都肥嘟嘟、圆滚滚的,两只乌黑闪亮的眼睛永远瞪着,看上去像在发呆,呆呆的样子很讨人喜欢。
    这时,店家带着一帮伙计姗姗来迟,指着地上一堆狼藉问千秋厘要说法。她随手摘了只耳坠下来,问店家:“耳坠赔你,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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