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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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融寒将手背在身后,手心有些微汗,伸进车内摸索着寻找发动按钮。
    忽然,一个惊喜的声音划破空气:“融寒?”
    她一怔,循声望过去,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车上跳下,往这里走了两步。
    “陆初辰……”惊讶的情绪冲得她头脑一片空白,上一次见面还是在跨世纪的年夜里,此刻恍如隔世。他竟然还活着。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昏暗的天色中, 陆初辰走下车,路口对峙的人逆着灯光向他看去,神色不善。
    他无视那些气氛,视线落在融寒身上。她后背紧贴车门, 紧绷警惕的样子随时有可能动手, 看上去比几个月前瘦了些,额头有新伤,血迹已经凝固了,看来不是在这伙人手里受的伤。
    “是辰哥吗?”一旁等待的车中传出惊讶招呼:“我的妈耶, 这么巧?”
    这个有点油的声音很熟悉, 陆初辰抬眼扫过去,认出了坐在车里的青年, 之前帮他和ares联系的杨奕。对方脸上浮着一点尴尬,至于是不是装的, 陆初辰没兴趣思考。
    杨奕犹豫一下,回头手足并用地和其他同伴解释起什么,另外两人面有迟疑,不断瞟向外面。陆初辰不在意他们的争论,毕竟他的利用价值还在——尽管武装力量不多,但愿意尝试一些冒险行动,他们有脑子就不会弄掰了关系。
    事实也印证了他的想法, 杨奕抠了抠脖子, 语调轻松地指向后方:“我们看到她的车从西边方向过来, 就想问点儿情况……”
    “真巧, 我们也刚从西郊回来,”陆初辰温和微笑地打断了他,露出身后历经磨难、很有说服力的越野车,“有什么想知道的,不妨交换一下信息。”
    越野车门正敞开着,先前那个穿防护服的女人胳膊支在窗框上,手中是警用微型冲锋,对他们露齿一笑,爽朗无害的模样:“刚死里逃生回来,兴奋劲儿下不去。哎你们有什么想问的?”
    “……”壮实男人看她拿枪的姿势就知道分量,换了副表情,粗眉一扬,爽声笑着打圆场:“既然都认识,那就是朋友,咱们可以放心说话了!”
    一触即发的紧张局面,从单方逼供变成了两方交流。
    两辆破破烂烂的车压阵,陆笑转着枪柄,说了沿途状况;ares也相当识趣,见他们已经闯过西郊军区基地,还能干掉军用机器人活着回来,便配合地倒出了他们掌握的信息。
    .
    “额头得处理一下。”陆初辰走到融寒的面前站定,从惊讶的不可思议中恢复理智,打量她:“你还有没有哪里受伤?我试过去找你……”
    但他只知道融寒工作的地方,那一带写字楼十分倒霉,在第一轮导弹轰炸中就被削平了,是整个城市遭受袭击最严重的地方,没有生还之人。
    陆初辰在残砖碎瓦里找了一天,扑面的硝风和血腥气让他感到了绝望。但揣着‘也许她并不在这里’之类侥幸的想法,他一直不肯往她已经死了的方向去想。
    却没想到在这个死寂的暗沉天色中,在路口的拐角处猝不及防地见到她。所以说,人只要怀揣希望,总可以迎来美好吧?
    ares的人得知了西郊一带的状况,客气地打了招呼,就发动车子离开。陆笑回到车边,目光在陆初辰二人间梭巡。谢棋久等半天,好奇地伸长脖子,陆笑把他的头塞回车里,摇上车窗:“好好的帅小伙子当什么电灯泡?往那儿看,那边有个超市,看到没?你这么委屈地看我干什么,逛商店不要钱哦,快搬东西去!”
    她一脚把人踹下车,抬脚指了指路边倒地的梧桐树,树后一排门面店的玻璃碎了满地,在魑魅黑影中敞着口子。
    等ares的车子消失在视野中,融寒僵硬的身子放松下来。末世才发生几天,见到陆初辰却像是重逢了几十年未见的故人,她纾了口气,疲惫地打开车门,“这点小伤不碍事,我想赶紧回家看一下,你不介意的话……”
    “我陪你去,上车说吧。”陆初辰没有犹豫,绕去了副驾座,回身对远处的景晗挥了下手。
    融寒没有拒绝,心事沉甸甸压在头上,她没有耽误地发动车子。吉普车亮起灯,冲出一片狼藉的街道,没有听见后面超市传出的声响。
    道路两旁,炮火中幸存的梧桐树东倒西歪,在车子前窗玻璃中投下魑魅参差的倒影。
    车上一时谁也没有出声。大概心事太多,语言也成了贫瘠的工具。
    开出去很久以后,陆初辰拧开车内音响,不知名的金属乐突兀响起,激烈嘈杂,听起来像是死亡金属乐,他轻轻蹙了下眉。
    “别关,开着吧。”融寒像是猜到他的想法。
    陆初辰偏头看她,记得她不喜欢这种音乐,此刻她神色很紧,眉目也冷,他甚至听不到她的呼吸。
    ……她在紧张,那也许是可以称为近乡情怯的恐惧。
    电吉他发出暴力撕裂般的噪音,像是在狭小的空间里磨刀。他问道:“你这段时间不在上海……怎么回来的?”
    他必须解开这个疑惑——她迫切想回家查看、焦虑又忐忑的心情……说明这段时间她都不在,是刚回来的。
    自从全球陷入暴.乱后,机场航班停运、高铁脱轨、空中公交故障、高速公路连环车祸,她一个人不带任何武器,怎么能独自回到这里?
    刺耳的音乐盖住了融寒的深呼吸。她握住方向盘的指节发白,思索着答案。
    该说八分还是说二分?这取决于她对陆初辰的信任。
    金属乐在狰狞嘶吼中戛然而止。曲终,一瞬间的寂静。
    互相猜忌,在寂静中被无形地放大。
    “你相信我吗?”当嘈杂音乐再度响起时,她终于问道。
    末世摧垮了社会组织,一切信任都需要重新建立。也许刚才见到自己时,陆初辰心里也思考过这个问题。
    但陆初辰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她最终做出了这个判断。这是基于谭可贞的介绍,以及相识一年多的了解。
    她迟疑了一下:“我遇到了很多事情。”
    若是想找到量子密钥,仅凭她一个人的能力远远不够。信得过的同伴,是在这个末世中行动的基础。
    道路前方,残存的路灯在自控系统下断断续续亮了起来,昏黄的光晕明亮了街角。
    间隔的路灯不断抛洒下光影,他们的身上时明时暗。
    “你是我的朋友,我在乎的人。”陆初辰垂下眼帘,轻声说。
    融寒的车速不易察觉地微变,又一盏路灯洒下光芒,照映她的目光闪动,嘴角微微牵起。
    车子穿过一条条道路,拐过一个个路口。嘈杂的音乐中,陆初辰安静地聆听她讲述,没有打断,也没有说什么。
    虽然知道全球各国都遭遇沦陷,但总还是怀有侥幸,希望能等来国际救援。如今从亲历者口中讲述出来,发现外面的情况一点不比国内乐观,最后的希望也被斩断了。
    不再有国际组织,不再有政府救助……唯有靠自己活下去,延续人类这个物种,延续文明……这份重责落到了他们每个个体的头上,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
    “斯年呢?”末了,他问。
    车速忽然慢下来,穿过一片死寂的居民区。
    紧接着又提速,道路两旁的建筑飞快滑过。陆初辰转头看她,融寒平静淡漠地目视前方。
    “……他只有亚太研究院……吧。”
    车子在急速中破开迎面的风。
    死亡金属□□过天窗,将激烈噪音抛向寂静的夜空。汽车在一处社区前停下,陆初辰开枪打碎了门口的单臂闸,黄色道栏掉落,车子拐进社区花园里,停在一栋楼下。
    融寒坐在车里,抬头往楼上看了一眼。一路上迫不及待,但到这一刻,她忽然动不了,全身都在发沉,恐惧像水压囚住了车门,她的手几次伸向门锁,又收回。
    她抬手将音响的旋钮拧到最大,激烈的金属音一瞬间充斥了夜色。
    在这喧嚣爆炸的声音中,车里两个人默契地保持安静。
    “他们很久之前就离婚了……”陆初辰听到她忽然没头没尾说出这句话。“……我和妈妈住在这里,父亲在另一个家。”
    那些激烈的乐声仿佛潮水退去,她的声音沉重而清晰地敲击在夜中。
    “所以……”她按住心口,自言自语又语无伦次:“如果在家里没看到她,那她应该是去找他了,也许他开车接她躲起来了,现在在安全的地方。”
    陆初辰轻垂眼帘,车前镜上挂的“出入平安”流苏还在晃动。人类的共情总是有巨大的感染力,焦虑和伤感如水般弥漫开来。他想安慰地拥抱一下她,但最后也只是打开车门,率先走了下来,替她将门打开。
    “上去吧。”
    整个楼道都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尸臭,好像不是人死了,而是楼死了。
    这栋楼不是联网的智能电梯,可以不顾忌地使用。融寒家住19楼,楼层每上升一个数字,她的呼吸就加重一分。直到“叮咚”一声电梯门打开后,她已经浑身僵硬,电梯门等了一会儿,开始缓缓关闭。
    陆初辰替她按住门,什么也没说。
    二人走出电梯,进了走廊,迎面是融寒家的门,正敞开着。
    那道开着的门后,掩着世界上最可怕的真实。她木然地打开门,目光直直落在地板的鲜血上。
    客厅里躺着两个人,血泊中的男人紧紧将女人护在怀里,过去好几天了,屋子里的气味不太好闻。空调冷气还在嗡嗡作响,家里平时习惯性开换气扇,但作用不大。
    客厅的落地窗大开着,外面是露天开放阳台,白色窗纱被风吹得飘荡,像一道雾色的幽灵。
    陆初辰的心掉到了谷底,但这又是意料之中。他从后面照看着融寒的背影,也许她会站不住,坐在地上崩溃大哭,他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她。
    可融寒没有崩溃,她看起来如常的平稳。
    她的身影和客厅融为一体,在夜色中仿佛凝固了,无形的沉默充斥了这个空旷的地方。
    陆初辰放轻了呼吸,安静地等待着。过了很久,她迈出脚步,绕过客厅,进了厨房。
    没有开灯,她好像是忘了,只是打开冰箱,对着发了一会儿呆,当冷气弥漫开来,她从里面随便拿了一罐冰啤酒,但忘了问陆初辰要喝什么。
    她打开啤酒拉环,走了出来,累得站不住,坐在餐厅的地上。陆初辰站在她身旁,黑夜的空气十分挤压,令人快要站不住,可是即便坐下也同样压抑。
    融寒沉默地喝了几口啤酒,也许是麦芽的味道太恶心,酒气忽然涌上喉头,她捂着胸口吐了出来,痉挛着咳嗽,手按在易拉罐上,吐得昏天黑地。
    陆初辰去冰箱里拿了瓶蒸馏水,递到她面前,被她挥着手推开了,她痛苦地拍着地板,想吐却吐不出来,头发散乱,狼狈不堪。
    她吐完了,低着头,头发遮住了脸庞,看不清神情,但肩膀有点轻微的颤抖。陆初辰拿着蒸馏水站在一旁,他依旧安静着,什么也没说。
    他记得她很排斥被人看见落泪,于是轻轻退开,去了隔壁开着门的书房,再轻轻把门关上。
    客厅里只剩她一个人,起初是低低的啜泣,后来变成了呜咽。陆初辰靠在书房门后,听见那断断续续的声线,像外面楼宇被炸得高高低低的轮廓,残破又荒凉。
    翌日清晨,天色渐亮。陆初辰帮她料理了所有的后事,时间已经到了中午。
    坐回车上时,陆初辰开车,融寒略微回了点神智,意识到正在离开家,她拉住门锁:“我被强制植入了芯片,可能会有暴露你们的风险。”
    “我绝对不可能把你一个人扔着不管。”陆初辰没有停顿,按住她肩膀:“再说如果对方锁定你,那么昨天,我们已经全部暴露了。”
    融寒松开门把手看着他。
    他目光穿透前方,车子长驱前行:“所以与其担心这些,不如尽快……毁灭敌人。”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敌人”这个词让融寒有片刻恍惚。被硝烟笼罩的城市, 倒在血泊中痛苦的人,让这个陌生遥远的字眼忽然狰狞逼近。
    可是。
    她眼前一晃,夕阳下泛着光晕的油画,废墟中流淌的《梦幻》曲,斯年站在凝固的时光中,收回冰冷的枪支,把她从黑暗的深渊里拽起来。
    ——我能够把斯年当成敌人吗?我恨他吗?
    恐惧与苦涩攫住心脏,她发现,比起敌人, 她更恨的是自己。
    她按下车窗,风吹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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