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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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干什么?难道真让云巧姑姑给说中了,姜骏都已经不人不鬼了,还要安排他开金汤?
    想不通,但确定的是,接下来这一两天,老爷庙水域,一定会发生什么事,毕竟姜孝广在,姜骏在,易萧也在,丁长盛要来,还有个误打误撞的丁玉蝶,非要在这个时候下湖找什么沉船……
    易飒阖上眼睛。
    半睡半醒间,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没说……
    她突然翻身坐起,厉声叫了句:“宗杭!”
    宗杭一连几天没睡好了,犯困犯得厉害,几乎是一躺平就进了黑甜乡,忽然听到她叫,一个激灵睁开眼睛,一时间意识茫茫,不知道身在何方。
    抬眼看,易飒坐在床上,月光斜入,披了她半身,亮的那一半森然,暗的那一半阴冷。
    她一字一顿。
    “你有没有,向任何人,提过我的事?”
    她的事?
    宗杭瞬间反应过来。
    鸭头山上,洞里的那一幕,月光下的那张脸,忽然历历如新,近在眼前。
    脱险之后,太过兴奋,他居然把这事给忘了。
    易飒为什么也会爆血管呢?
    她也跟他一样,曾经死而复活吗?
    易萧的反应那么奇怪,就好像一直不知道这妹妹还活着,是丁长盛一直以来的误导,还是说,她亲眼看见过这妹妹死了?
    第57章
    第二天天气不错。
    宗杭醒得很早,怕吵到易飒,去到院子里刷牙洗脸。
    洗漱完了,捏着当牙桶的一次性纸杯坐在井台边发呆。
    昨儿半夜,易飒忽然把他叫醒,问了一句话。
    只问了他一句话,然后就坐着,盯着他看,他回答说没有,又主动承诺绝不会对任何人讲。
    屋里没开灯,互相都不见面目,月光先还披了她半身,后来就转开了,她坐在团团暗里,虽然没动,但他能明显感觉到那里暗流涌动。
    她重新躺下时,宗杭觉得自己在生死间走了一轮,后背都出汗了。
    易飒这样的人,应该绝不会放心别人探知她的秘密吧。
    宗杭也不知道该怎么向她做保证:他真的不会讲的,一个字都不会泄出牙缝,全烂在肚子里。
    正想得出神,丁玉蝶出来了。
    一夜过去,估计气消了不少,还跟他打招呼:“阿帕,今天一起下水吗?”
    他不知道宗杭有什么能耐,但昨晚逃跑的时候,宗杭沉到了很深的水域,在水下待的时间也够长,这同行,比他知道的很多水八腿都给力,要是能一起,相当于多了个生力军。
    居然能得水鬼邀约,宗杭受宠若惊:“你老想着下水,不怕啊?”
    他想起丁玉蝶描述过的、关于湖底奇异的耀眼白光。
    丁玉蝶耸耸肩:“怕什么怕,我们水鬼,是需要巡河的,‘巡河’你懂吗?”
    宗杭摇头。
    丁玉蝶给他解释:“你干一行,就得了解一行。就譬如你在这山头种树,那这山上土壤怎么样、适合哪些树种、向阳背阴、什么时候多雨、有没有虫害,你都得了解。”
    “你是水鬼,你就该了解这条河,激流、险滩,你都得下去摸,有些险段,你要排险,排不了的,你可以立块牌子,提醒过往船户。”
    “你别以为我们就是坐吃捞钱的,这三条大河上,许多险滩、要规避的恶绝地,有些险流的行船口诀,你知道最初都是从谁那流传开的?再给你举个例子,三峡天险知道吧?有句话叫‘青滩泄滩不算滩,崆岭才是鬼门关’……”
    “船在洪水季节过崆岭,那浪真跟排山倒海似的,船行在水里,一不注意就船毁人亡。然后,滩里有块大礁石,上头刻了三个字,‘对我来’,这是个诀窍,你船到这里,船头只要对着‘对我来’这三个字直驶,顺着水势,反而能避开,那儿的老船工都知道,清末的时候,有外国商船进三峡,就是因为不知道这诀窍,触礁沉了。这‘对我来’,你知道又是谁最先总结出来,谁安排刻的?”
    宗杭听得有点激动,三姓这形象,突然在心里有点高大起来。
    丁玉蝶也有点小骄傲:“说真的,我们三姓,传了几千年下来了,想持久,得做到平衡:只受,不出,迟早撑死,只出,不受,早晚饿死。我们受大河恩惠,有了金汤这门营生,我们也做分内事,排险、积德,然后就是良性循环,周而复始……”
    宗杭喃喃:“你说的还挺有道理的。”
    丁玉蝶倒是实在:“这话不是我说的,水葡萄受训,听来的,易飒也知道,只不过她没跟你说罢了……她也巡河啊。”
    没错,宗杭想起来了,最初他还以为易飒做的是“跨国包租”,还担心她那些不赚钱的生意会入不敷出,现在懂了,她其实是在巡河,包租只是幌子,打发时间、顺手为之。
    丁玉蝶压低声音:“巡河的时候,也会找找看,这水下,还有没有尚未被发现的奇怪地方,老祖宗没发现的,叫你发现了,多拽!多牛掰!说不定还能命个名呢。危险肯定是有的,不危险,要你水鬼干什么!”
    宗杭恍然大悟。
    怪不得丁玉蝶对沉船的事这么热衷,就说嘛,单纯为兴趣爱好,也太执着了。
    他挺想帮忙的:“如果易飒不反对,我也想跟你们一起下。”
    丁玉蝶觉得这事有谱了,他兴冲冲捡了块碎砖头,在地上画了幅鄱阳湖的轮廓图。
    宗杭偏了头看:这湖形状可真怪,像个侧卧的细颈子大鹅。
    丁玉蝶在颈子最细的地方点了一点:“咱们就在这儿,老爷庙。”
    又在边上画了一长道:“对面就是庐山,最高海拔一千四,看出什么来了吗?”
    他提示:“大风到这儿,侧面有庐山挡着,会收窄……”
    宗杭有点明白了:“穿堂风?”
    丁玉蝶点头:“就是,这叫‘狭管效应’,这儿本来就窄,庐山还跟面墙似的侧立,一般级别的风,刮到这儿也成大风了,有风肯定就有浪,湖上的船,最怕风浪,所以这儿容易出事。”
    说完了,又开始画,这次是五道线,从不同方位注入细颈子处。
    “这儿还有一句话,叫‘拒五水一湖于咽喉’,就是说,你别看这儿水域不大,它上连长江出口,又有五条不同方向的河流注入,导致了深处的水流很杂乱,这还没完……”
    他又横画了一条线,几乎跟代表庐山的那面“墙”垂直。
    “我不是跟你讲过,国内有科考队想查清楚老爷庙频繁出事的原因吗?他们做了挺多工作的,还拍摄了红外航空照,结果发现,老爷庙最窄处也就三公里,但在它的水底,有个东西向的、长达两三公里的沙坝。”
    丁玉蝶举起两条手臂,一条当沙坝,一条当大风,给他做示范:“你明白了吧,风这样过来,掀起大浪,湖底深处的水流本来就乱,忽然撞到沙坝,就会掉头形成回旋,湖底的回旋,那就是大漩涡啊,上有风浪,下有漩涡,船在这儿出事,太正常了。”
    他眼睛里闪兴奋的光:“唯一不正常的就是,船去哪儿了。”
    “有推测说,老爷庙湖底,应该有还未被发现的大型溶洞群和地下暗河……”
    他压低声音:“我们的金汤,真要藏在水底下,能藏哪去?只能藏在这样的溶洞啊。”
    丁玉蝶深信,自家的金汤,跟传说中的沉船,必然相依相伴,找到了金汤,也就找到了沉船,反之亦然。
    宗杭忽然纳闷:“不对啊,你们既然要‘开金汤’,那就一定有个‘藏金汤’……”
    丁玉蝶纠正他:“锁金汤。”
    宗杭改口:“锁金汤,也是人锁的,那就是说,那些要藏的宝贝,最初的时候,也是你的前辈水鬼运下去的,他们上锁,你们几百年后来开……他们应该早就知道这下头的秘密了啊?”
    丁玉蝶叹气:“我年少无知的时候,也是这么以为的。”
    宗杭屏住呼吸等下文。
    “但你这种同行,就不便知道了。”
    ***
    水鬼一般都独行其是。
    丁玉蝶头一次当头儿,手下有了可支使的人,感觉分外不同,考虑的也比平时周到,吩咐易飒和宗杭往他指引的方位走,自己要先去打探一下姜孝广那条船的动向,最好是船往东开,他们就在西边下水,力争不要撞个正着。
    易飒没异议,一切照做:她权当是陪丁玉蝶玩儿,只想敷衍了事把他打发走,然后重点关注姜孝广那头的动向。
    宗杭拎着水鬼袋跟着她,他出门需要伪装,头上戴了顶从店主那借的草帽,和衣服很搭,看起来很像拎包的苦力。
    乌鬼则摇摇摆摆,走得时前时后。
    见易飒心事重重,宗杭以为她还在为那件事烦,忍不住又表了次态:“易飒,我真不会对别人讲的。”
    易飒看了他一眼:“还说!”
    宗杭有点蔫巴,为人处事真挺难拿捏的:不说被人猜忌,说了又被嫌话多。
    他看向水岸。
    白天的大湖明显热闹,随处可见小渔船,也有人在岸上摆了张马扎凳,很悠闲地钓鱼。
    易飒忽然问他:“你有地方去吗?”
    宗杭摇头。
    易萧派他来的,现如今他躲她还来不及呢。
    “那回家呢?”
    宗杭犹豫了一下:“丁碛看到我了,我怕回家去,我爸妈反而会不安全,再说了,我自己现在,身体是个什么情况,我还没弄清楚呢。”
    易飒说:“那你这意思,就是要跟着我了?”
    好像很被嫌弃,宗杭攥紧手中的水鬼袋,想向她标榜自己不是白跟的,他还干了活。
    不然怎么办呢,身上一分钱都没有,穿的戴的都是她帮他搞的。
    他小声说了句:“暂时的。”
    易飒鼻子里哼了一声。
    她倒不讨厌宗杭跟着,一直以来,她没交过什么亲厚的朋友,总自己东奔西走的,有时也怪没劲的,再说了,宗杭跟她可以算是同类,有点本事,又对她言听计从……
    但就是不想这么轻易地一口应下,非要为难他一番:跑去救他已经挺违背自己一贯的原则了,现在还让他跟着,管他吃住,想想就恼火。
    她还是那个横眉怒目的夜叉吗?她快成天使了。
    “你那意思是,吃我的、喝我的?”
    听这语气,似乎有点松动,宗杭赶紧补充:“可以给钱,我给你写欠条,你知道的,我家里有钱,不会赖的。”
    易飒嗯了一声:“还得干活啊。”
    宗杭点头。
    “我的事,不允许对任何人讲,不然割你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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