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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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熟人作案总要安全些,至少刺杀对象在临死前不至于大吵大闹,引起不必要的消息泄露。莫日根也对长安明显更熟悉,省去不少蛊猿四下搜索的功夫。而且翰国兰虽身为凡人,却长期与法宝打交道,谁知道他会不会在住所周围设下保护自己的禁制?
    杀翰国兰,忌惮的是商人惜命,能混迹长安这么久,又身为商队常驻使,府邸应当自有保命禁制。
    杀哥舒翰,忌惮的则是凉州节度使对安禄山十分防备,不会单独见使者,莫日根正好打消其戒心。
    至于封常清,想必只是顺便,正好如此一来,让李景珑与莫日根结下永不可解的血海深仇……
    想到此处,莫日根冷哼一声,说道:“大可不必如此试探我。”
    “我们人手不够。”蛊群低声答道:“这倒不必瞒你。”
    黑狼耳朵动了动,停下脚步,眼望屋檐下灯火辉煌的长乐坊,内里乐声频传,几栋大屋早早点起了祝寿的灯笼,虽还有七日时间,却已提前歌舞升平,筵席不停。
    “来早了。”黑狼答道。
    长乐房驼铃驿内,胡女曼妙旋转,全身近百个细碎铃铛随着胡旋舞步一同荡起,清悦作响。胡商们纷纷叫好,比起安西卫府内野蛮斗武,此处则是另一番景象。胡姬一时聚,一时散,到得酒案前,依偎在数十名商人怀中,放肆劝酒,欢笑。
    翰国兰一脸大胡子,喝得酩酊大醉,倚在榻上,眯着眼,侍女上前,低声询问几句,便将他扶起,提前离席,扶到后院房中先行歇息。
    莫日根无声无息,跃入院内天井,闪身树后,蛊群便嗡嗡地浸入树中。莫日根一身黑衣,与夜色同为一体,紧盯着摇摇晃晃的翰国兰。
    只见翰国兰推开侍女,径自进了房中。
    侍女转身离去,经过中庭那树时,突然停步,四处看了看,不察异状离开。莫日根从树后转出,瘦削的脸庞带着苍白之色。
    他的手中玩着一把飞刀,站在门外,低声道:“翰国兄?”
    内里传来鼾声,蛊群飞离大树,低声道:“现在就进去,动手。”
    莫日根退后几步,弹指,射出一道气劲,房外顿时嗡的一响,周遭光华流转,出现了一道法术屏障。
    “你们猜得不错,他有护身法宝。”莫日根沉声道:“身为贩卖奇珍异宝的黑市头头,怎么会不留点东西傍身?”
    蛊群化作万宝,万宝朝内里眺望,只见房中珠光宝气,顿时眼现贪婪之色,带着邪气笑了起来。
    翰国兰手上珍珠戒指不住震颤,不多时,他睁开双眼,醒了。
    “谁?”翰国兰警觉道。
    外头莫日根正在轮番以气劲撞击那屏障,说:“翰国兄,是我。”
    “莫日根王子?”
    翰国兰脸上带着酒意,一手按着额头,收了屏障,让莫日根进来。
    莫日根背上箭囊射出钉头箭,纷纷悬浮空中,悬浮在屋前,屋后。翰国兰在里头洗脸,朝他说着什么。
    “泰格拉的未婚妻在城中……”
    不多时,只闻房内一声闷哼,先有撞翻摆设之声,但只响了短短几下,便被莫日根快手扶住,万宝当即快步走进,只见莫日根一手按着翰国兰额头,另一手挡着险些被撞倒的屏风。
    翰国兰双目圆睁,后颈插了一把破窗而入的钉头箭,喉咙被贯穿。
    他整个人直挺挺地朝前倒,却被莫日根的手掌撑住额头,保留着临死前的姿势,血液淌下,流了一地。
    万宝先是看翰国兰手上那枚戒指,再看莫日根,眼中充满震惊。
    “你怎么杀的他?”
    莫日根冷漠地说:“我替他解酒清醒。”
    万宝刹那化作蛊群,刷一声浸入地上血液中,嗡嗡蚕食着翰国兰身上淌下的血液,那场面密密麻麻的,犹如蚁群啃噬流淌的粘稠黑糖,极是恶心。莫日根神色不动,只是冷淡地看着。
    正在蛊群沿着那血不住往上爬,要吞噬翰国兰尸体时,外头突然响起侍女之声:“老爷,我将热水打来了。”
    瞬间蛊群停住,莫日根摘下翰国兰手上戒指,蛊群平地升起,幻化作翰国兰模样,一身竟是毫无不同,接过戒指戴上,“唔”了一声,推门出去。
    莫日根则单手提着翰国兰尸体,转过屏风,将他扔在了屏风后。
    不多时,万宝所变的翰国兰擦过脸,复又进房来,打量尸身,露出意犹未尽神情,仿若还想吃,莫日根朝他说道:“尸身我带走了,朋友一场,为他留具全尸。”
    万宝也不再坚持,打量房中摆设,现出贪婪笑容,说:“这房中定有密道,且让我先找找他的宝库在何处。”
    莫日根拖着翰国兰一脚,拖出院中,化身巨大的黑狼,低下头,将尸体咬在口中,跃上房顶飞身而去。
    万宝所化身的翰国兰开始四处敲打,眯起眼,逐寸逐寸地确认机关与暗门。
    另一间房中,陆许、阿泰、阿史那琼与裘永思站着,中央一名大胡子中年男人,一身华贵衣袍,脸色铁青,手上还包着绷带,望向房内的镜子。
    镜中现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翰国兰”,正寻找他的私房宝库机关。
    第110章 月下黑狼
    翰国兰嘴角抽搐,阿泰拍拍他的肩膀, 说:“翰国兄, 看来大伙儿都知道你有库房呢。”
    翰国兰自言自语道:“这已经是最后一个替身了,用完可就没了。”
    裘永思笑道:“若不是提前放了这么多血,多半骗不过那蛊猿。”
    阿史那琼说:“你们差点就提前失败了, 若蛊猿回去后, 仍打算再将尸体吃完……”
    陆许答道:“不会的, 我篡改了大狼出发前做的一个梦境, 让他多了一段记忆。”
    “哦?什么记忆?”裘永思问道。
    陆许没有回答,末了道:“总之, 让他在梦里欠了翰国兄的一个情, 促使他保他全尸。”
    众人脸色都是微微一变, 翰国兰说:“你能影响任何人的梦,甚至记忆?”
    裘永思马上示意陆许不要多说, 陆许便沉默了。阿泰岔开话题, 笑道:“翰国兄,陆许救了你性命, 这要怎么谢我们家陆许?”
    翰国兰那大胡子微一动, 突然变了个模样,笑容可掬地说:“若不是你们让莫日根王子去充当卧底, 我也不会性命垂危,驱魔司冒险启用此计,再护得我平安,不是应该的么?”
    阿泰也笑答道:“可不能这么说, 翰国兄,今天不是莫日根来,明天安禄山也会派个别的,总之定会杀了你才放心呢。”
    陆许听得不耐烦,心思已不在这上面,说:“你俩慢慢讨价还价,我走了。”
    陆许离开,裘永思要劝,阿史那琼却示意自己跟着,让他留下。
    翰国兰说:“若非莫日根王子亲至,我又怎么会着了道儿?看来我还是太信任你们了……”
    “那可不至于。”阿泰还在与翰国兰漫天要价,落地还钱,说,“安禄山铁了心要杀你,谁知道会出别的什么招呢?”
    裘永思笑吟吟道:“哎,阿泰,助人为乐嘛,何必挟恩图报?依我说,要么咱们还是先忙别的去吧?”
    阿泰便就此放弃,翰国兰却色变道:“等等!你们布了这么个局,就扔着我不管了?”
    裘永思与阿泰作势要走,阿泰一摊手,说:“生意没法做了,不走等什么?”
    翰国兰意识到这下问题严重了,问:“你们什么时候杀天魔?”
    裘永思说:“得等长史回来罢?”
    “什么时候回来?”
    阿泰与裘永思一起露出无辜的眼神,又要转身。
    翰国兰本以为还有后续,没想到阿泰千辛万苦找上门,先是撺掇他动用了个替身娃娃,再骗得蛊猿成了他的身份,如今证明身份的珍珠戒指也随之换掉了,万一自己一露面,不是被蛊猿杀,就是被莫日根补刀,又要怎么办?
    “回来回来!”翰国兰无奈咕哝道,“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你们要什么,说吧!”
    阿泰认真道:“翰国兄,天魔不除,长安永无宁日,你的命也保不住。”
    “知道了!”翰国兰不耐烦道,“开价!”
    裘永思摇了摇手中折扇,与阿泰对视一眼,阿泰示意裘永思开口,裘永思思忖片刻,而后便道:“一个情报。”
    翰国兰示意裘永思说就是。
    “天魔为什么要杀你?”裘永思若有所思道,“你知道它的什么短处,或是克制他的法宝?”
    这话却是把翰国兰给问住了,他愤怒地说:“我怎么知道天魔为什么要杀我?我要知道,还会在这儿?早跑了!”
    裘永思突然灵光一闪,将折扇一收,拍了拍手掌,问:“跟我们走,我带你看一样东西。”
    翰国兰见镜中那万宝已找到机关,打开了自己的私人库房,正要发火时却被阿泰推着,身不由己地离开,阿泰与裘永思两人将他往中间一夹,不住口地劝他钱再多也没有命重要,好说歹说,才将他带离了长乐坊。
    旷野中一片漆黑,一头巨大的黑狼正在野外以双爪飞速刨土,不多时便扒出了个不到一丈见方的深坑。
    它时而停下,耳朵轻动,或是转头狐疑地嗅了嗅,警惕着四周的风吹草动。挖好坑后,黑狼甩头将翰国兰的尸体扔了进去。
    陆许站在一棵树顶上,远远地看着大地上那一幕,月亮从乌云中出来,霎时银光万道,闪烁在黑狼油光满布的毛皮上,照着它以爪子将土堆推拢,绕着那临时的坟转了两圈,低头嗅了嗅,转身离开。
    阿史那琼站在另一处,两人一同看着黑狼离开。不多时,陆许从树上下来,阿史那琼躬身,扒拉黑狼盖上的土。
    陆许说:“这法宝还能回收?”
    阿史那琼答道:“管他的,带回去看看。”
    阿史那琼显然连用过的替身法宝也不想放过,在土里四处翻找,陆许倒没耐心陪他,站直了身体,望向莫日根离开的方向。突然化身白鹿,“唰”一声踏空飞走,阿史那琼喊了一声,根本追不上,只得作罢。
    长安入夜,白鹿浑身散发出洁白之光,散入千家万户,噩梦中的儿啼顿止,原本在夏夜中躁动不安的长安顿时变得真正地宁静了下来。
    黑狼踏过平康里的屋顶,浑身毛发一抖擞,恢复人形,跃下巷中,沿巷走去,在一家羊汤铺子前吃夜宵,用杀过人的手将饼一块一块掰开,放进汤里,手指上还带着些许血。
    陆许趴在平康里二楼的栏杆上,朝下静静地看着坐在对街的莫日根。莫日根认真地咀嚼着,像是在出神。那侧脸轮廓在平康里灯红酒绿的映照下,竟是别有一番拨动陆许心弦的震颤感。
    他的身上有股自然而然的邪气,就像一名阴冷的死神。从平康里出来吃夜宵的堂客、买热食的小厮、擦拭桌子的小二,都莫名地避开了他,躲得远远的,乃至他的桌前独自一人。陆许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想起这家羊汤是他们刚到长安时,莫日根带他来吃的第一间店。
    他告诉陆许,他很喜欢这家的味道,以全羊入锅煮得绵软糯烂,汤作乳白色,荆芥清香调味,让羊汤变得鲜美无比。烤饼焦黄,掰碎后十分入味……长安只有这一家羊汤里放了荆芥调味,而室韦族过丰收节时,煮一只全羊,也放荆芥。
    那是家的味道,不过陆许并无这记忆,也就无法理解莫日根对这美味的迷恋……
    ……但他现在感觉到了。
    他闭上双眼,尝试着介入那瘦削邪气青年的记忆中,他看见了莫日根坐在室韦王族的最边缘处,参与他们的丰收大会。草原上载歌载舞,莫日根则无聊地以手指摆弄着案上的几块小石头,端详跳丰收舞的人群。
    一只癞皮狗四处闻嗅,来到莫日根脚边,寻觅食客们施舍的残羹冷炙,莫日根突然抬脚踩了下去,一脚踩在那狗身边,小狗被吓了一跳,赶紧地远远逃开。
    “你变坏了。”陆许自言自语道。
    莫日根扔下铜钱,起身离开,沿着漆黑小巷走去,陆许转身下楼,一路跟在他的身后。
    暗巷安静无比,莫日根一身黑衣,隐没在黑暗里,陆许不敢发出太大声响,渐渐地失去了他的方向,思忖片刻,想必是回安西卫府去回报。正要转身抄近路去看看时,蓦然间背后一阵风起——
    陆许瞬间警惕,回身格挡,一身黑衣的莫日根左拳右掌,两下拆招,切向陆许手腕,陆许伏身一个回旋,从莫日根肋下钻出,两人在空中换掌。
    刹那平地扬起一阵风,气劲相撞,陆许原以为自己速度占了上风,莫日根那速度却蓦然比自己更快,化作一道虚影,拳脚交错,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再次贴了上来!
    这家伙速度怎么变得这么快了?!陆许震惊了。
    “从前都是让你的。”莫日根冷冷道,俯身到他耳畔,霎时陆许出腿,被莫日根一掌拍开,陆许借力翻身一招回旋,踹在他肩头!说时迟那时快,莫日根一记勾掌,将陆许脚踝锁住一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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