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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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角的四个狙击枪严阵以待。
    李斯年笑着拍了拍方岱川的肩膀,第一个站到了屋子正中央去。方岱川霍地站起就想把他拉回来,李斯年冲他面前的桌子努了努下巴,皱眉说道:“坐下。”方岱川呼吸声音粗重,他看了看其余的玩家,重重地坐回了椅子上。
    更难以置信的是丁孜晖和牛心妍。她俩茫然地左右看了看,觉得是机器统计错了,然而宋老太太和赵初都站起来了,她俩在机器的催促声里只好站了起来。杨颂睁大了眼睛,问丁孜晖道:“你真的自己投了自己?!”
    丁孜晖眼眶含泪,悲愤道:“我没有!”她突然回过神来,恨恨地盯着躲在一旁的男孩儿,大声质问道,“你凭什么投我的票?!”
    男孩儿被她吼得愣了一下,表情空白了三秒钟,他下意识地看了妈妈一眼,这才扭过头,对丁孜晖换上了一幅冷笑的面孔:“我愿意投谁投谁,关你什么事儿?!”
    有票的站在了大厅中间。仿若公开处刑,大家面对着面。被票的公开处刑,票人又何尝不是。双方目光游移,不停试探,不停躲闪。李斯年眼神游离在每个人脸上,方岱川却死死盯着他一个人。
    赵初盯着坐着的人,咬牙骂道:“凭什么票我?别让我知道是谁票的我!我他妈饶不了你们!”
    “票别人也就算了,票我还有没有良心?”牛心妍低头小声道,“我还带着孩子呢,怎么可能杀人?我就算再没良心,也不至于当着孩子的面杀人,孩子是无辜的。”
    恕我直言,方岱川冷眼看了在一旁恶意笑着的孩子一眼,心里吐槽道,您家这位孩子可跟无辜俩字沾不上半点边,已经快给我整出孩子恐惧症了,以后我要是丁克不要孩子,那怎么也是被您家这位吓的。
    宋老太太在她身边冷笑了一声:“谁票的你,我是不知道。——我那一票,是你票的吧?”
    牛心妍扭过头去,沉默了半秒钟:“您说笑了。”
    唯独杜潮生和李斯年没有说话,他俩对视了一眼,各自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机器平板的声音继续念道:“在剩余的玩家——宋欣然,赵初,牛心妍,丁孜晖,李斯年,杜潮生之中,获得一票的玩家分别是:宋欣然,牛心妍,丁孜晖,李斯年。请四位玩家归位。”
    李斯年坐回来的时候冲方岱川微微一笑:“怎么样,我没有猜错吧?”
    方岱川心瞬间踏了下来,他冲李斯年笑了一下,回过头去有些焦虑地盯着丁孜晖。
    丁孜晖已经认定了自己这一票是小男孩儿投的,她先在前额胸口两肩划了个十字,默默祈祷了一小段经文,然后狠狠地盯着小孩儿。
    小男孩儿窝在妈妈的怀里不说话。
    最后剩下杜潮生和赵初两个人。方岱川心里有点紧张,杜潮生是他心中最怀疑的狼,然而赵初是听从李斯年的意见,最后选定的狼。方岱川侧起耳朵,静静等着最后的结果。屋子里的剩余十一个人也都纷纷侧起耳朵,等候宣判。
    杜老板还是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眼睛里平淡无波,但是方岱川凭混演艺圈的经验,直觉地判断他内里还有别的东西,所谓古井藏锋。
    “在赵初和杜潮生两个人之间,获得更高票数五票的是——”机器人还在卖关子,方岱川揪了揪裤腿。
    “赵初。”
    随着机器念完这个名字,屋角的狙击枪砰地一声开了枪。杜老板微微勾了勾唇角。
    一缕淡蓝色的硝烟从枪口徐徐扩散,赵初的身体像被粗暴扔进墙角的麻袋,噗地一声向前扑倒,伏在了地上。半分钟之后,血液才缓缓涌了出来,在杜老板的脚边蔓延成一滩血泊。
    杜老板半蹲下身子,看着尸体叹息了一声,然后在干净的地毯上蹭了蹭自己沾了血的鞋底。
    方岱川侧头闭上了眼睛。
    接二连三的尸体和鲜血,众人已经有些麻木了。这次连丁孜晖都没哭。姑娘冷冷地坐在桌边,一动不动,表情麻木,像一尊只能转动眼珠的雕塑。“都……回去吧,”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飘,“今天结束了……”
    今天结束了吗?方岱川不知道,他盯着尸体背后的枪口发了一会儿愣,回过神来的时候只感觉浑身发冷。他抖了一下。
    狙击枪缩回天花板后面了。
    “恭喜幸存玩家,祝大家游戏愉快。”那个机器彬彬有礼地答复了方岱川的心事。
    方岱川突然站了起来。他浑身发抖,两颊燥热,胸口噎住的那一口气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只能放任它吐出来,烧得鼻子前都滚烫滚烫的。他一眼不发,拎起一把椅子,摔在了墙角。
    一楼的天花板被挑得很高,方岱川踩在椅子上也够不到顶,他愤怒地蹦了下来,急促地呼吸了几下,突然回身一脚,踹翻了椅子。那把雕着铜花的椅子在地板上磕了四五下,弹到墙角,撞碎在墙角的砖板上,散落了一地。仿佛死人的骨架。
    李斯年低头轻轻叹了一口气。他走过来揽住方岱川的肩膀:“走,我们上楼。”
    “是我杀了他,”方岱川拨开李斯年的手臂,执拗地抬起头来看着李斯年,“我是五分之一的凶手。”
    “方岱川!”李斯年厉声喝道,“跟我上去!”
    “我们这么做和杀人犯有什么区别?”方岱川环顾所有人的脸,“因为不是亲手开的枪,所以就自我安慰,他们的死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对吗?因为大家都投了票,所以少数服从多数,就是暴民最好的借口和理由了,对吗?!”
    李斯年听得心惊胆战,他捂都捂不住方岱川的嘴。情急之下,他一巴掌扇在方岱川脸上。
    清脆的一声耳光。杨颂瞪大眼睛,猛地抬起了头。
    方岱川将脸摆过来,李斯年还想说什么,然而看清了方岱川的脸色,他却愣在了当场。——方岱川脸色苍白,唯独眼睛里像淬了血,红得惑人。李斯年不禁攥住了右手,他搓了搓手指,手指间湿润润一片,让他心口突然抽痛了一下。
    “跟我上去,”李斯年放软了声音,他凑在方岱川耳边,声音也有一丝哽咽, “川儿哥,咱们上去再说,求你……”
    方岱川抬起头,用湿润的狗狗眼看着李斯年,李斯年的眼神近乎祈求。两人对峙了一会儿,方岱川跟在李斯年身后,默默上了楼。
    丁孜晖坐在左边犹豫了两秒钟,霍地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小跑两步跟在两人身后,也上了楼。
    接着上来的是杨颂,然后是小情侣,然后是剩下的人。大家鱼贯而上,并不作声。
    “身份卡呢?”李斯年站在方岱川房间门外,担忧地看着对方呆滞的脸。方岱川这才反应过来,开始掏兜,李斯年注意到他的手指抖得厉害,几次都没塞进腰兜里去。
    李斯年叹了口气,从方岱川口袋里掏出了身份卡,刷进了门,方岱川木然地跟在他身后。
    耽搁了这一会儿,大家都已经纷纷刷卡进门了,只剩最后上来的母子俩。
    “你知道今天那一票,我投给谁了吗?”方岱川关房门的时候听见门外有一句童声,他大脑还很麻木,难以思考,有些话传递在耳朵里,脑子缺有些反应不过来。然而那一刻,鬼使神差一般,方岱川想起今天那个孩子邪性的样子,他放慢了关门的速度,最终在门框和房门之间留了个小缝,他贴在那个小缝前站着。
    他听见牛心妍在他对面拿钥匙开门,反应好像也有些慢,并不太在意儿子说的话。她一边推开了房门,一边顺着儿子的问话随口问道:“你投给谁了呀?”
    小孩儿天真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他仰头看着妈妈,笑着答道:“我投给你了呀,妈妈!”
    第17章 第二日·06
    门外,牛心妍久久没有说话,半分钟之后,身份卡跌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李斯年握住方岱川的手,强迫他转动门把,门无声地关上,将声音全部隔绝在外。
    “别想这些了,”李斯年落了锁,拉着方岱川坐到床边,他勾起一边唇角强笑了一下,“弄疼你没?对不起,刚是我太心急了。”
    方岱川摇摇头。他仰面倒在床垫上,一言不发,安静得死人一样。
    李斯年点了点头:“方岱川你告诉我,你是放弃了是吗?你已经做好死的心理准备了,是吗?”
    方岱川仍旧不说话,他扯过被子蒙在自己头上,摆明了一副我什么都不想听,你什么也别跟我说的态度。
    李斯年一瞬间怒火中烧。
    他一把掀开方岱川蒙在身上的被子,上手就去摸他的裤兜,方岱川的双腿在空中猛蹬了几下,大喊道:“你他娘的要干嘛?!”
    李斯年并不说话,也不搭理他,三两下扯开他的上衣,凉凉的右手顺着他的侧腰就摸了进去。
    方岱川头皮一炸,捏紧拳头,一拳就冲李斯年打了过来。
    砰——地一声,李斯年仰面就跌了下去,他智商高,枪法也不错,直升机之类的也都学着开过,唯独赤手空拳和方岱川比拳脚,这他真比不了。方岱川的一拳砸在他嘴角上,跌倒在地上还磕到了后脑勺。他稳了一下,扶住床脚,从地上爬了起来,拇指轻轻擦过自己的唇角。
    方岱川傻了,他那一拳完全是出于条件反射,并没有想真的打伤对方,他气势一瞬间弱了下来,嘴唇张合几次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算是还清了?”李斯年指着自己地唇角,苦笑道。
    方岱川连忙爬起来,他想去看看打坏了李斯年没有,他自己的手劲自己心里有数,一般人确实吃不住力道。然而挪了两步又觉得拉不下面子。他咬了咬腮帮子:“你乱摸什么?我警告你我恐同,别总想着占我便宜。”
    李斯年摇头冷道:“谁稀罕占你便宜?我是在摸你的毒药,你不是活腻歪了吗?也别给对家送这个人头了,我替他们解决了你。”
    方岱川这吃软不吃硬的顺毛驴脾气,能受得了他这个冷嘲热讽的语气?他扭脸从兜里掏出来了那管毒药,啪地一声往床上一拍:“你他妈来!你弄死我!”
    李斯年眼疾手快,在方岱川拍烂玻璃管之前一把抢了过来。——幸亏床垫子够软,不然就凭方岱川的手劲儿,两只药管都得被拍个稀碎。
    方岱川梗着脖子瞪着他,眼睛里有一股很蓬勃的愤怒之火,虽然这样说有些不够贴切,然而那蓬火焰真的很美。
    李斯年的声音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他叹了口气:“你有什么话不能上来以后跟我说呢?有情绪,在咱们两个人的时候发泄。下面的都是些什么人,你也敢当众说你是票死赵初的‘五分之一’?”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方岱川扭过脸,赤脚走到窗台上。他一脚屈起来,踩在窗台上,打开窗户抽烟。他捏住烟蒂,很重地吸了一口烟,然后沉沉地将一口烟雾喷出了窗外,左手使劲揉了揉后脑勺的头发,“我知道游戏已经开始了,我想这些只是徒增烦恼。我要是够理智,就该明哲保身,只要自己活下去,就可以万事不管。但是李斯年,对不起,我做不到。”
    他说得斩钉截铁。
    方岱川的后脑勺被自己揉的乱七八糟,看得出来是很粗暴很烦躁的力度。李斯年右手扶上他的后脑,凸起的骨节按在他后脑硬邦邦的反骨上,用食指和中指的缝隙夹住他的头发,替他一点一点顺顺毛。他嘴边甚至还挂着一点清清淡淡的笑意,他点点头,顺着方岱川的眼神看向远方的海面。
    “你说,我听着呢。”
    方岱川心里原本酷暑的柴草堆一样,差一点火星就能点燃。然而被李斯年这样按住脖颈顺毛的时候,远方海面一声又一声波涛打在海岸上,让他的心情奇异般地平息了下来。
    他闭上眼睛又抽了一口烟,隔着模糊的烟雾对李斯年说道:“我不知道你们都是为了什么样的目的,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来到这个岛上的。也许就像你说的那样,这里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都有自己的算盘。但是李斯年,我们下手投出去的每一票,都是那颗子弹,我为了自保票死狼人,和为了自保杀死村民的狼没有任何区别。这不是谋杀和自卫,这是两桩赤裸裸的谋杀案,只不过一桩包裹在黑暗里,一桩事先张扬在所有人的票中,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李斯年隔着烟雾看着他的侧脸,没有说话。
    “我说完了,你可以骂我了。”方岱川仍旧盯着远处的海面,身边半遮半掩的米色窗帘遮住了其余的窗户,只有方岱川的侧脸和上半身被阳光肆无忌惮地照耀着,扭头的时候,仿佛光晕拉着他不放,在他的眼神里流转。
    李斯年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目光有些怅然。他说:“不骂你,你说得好。”
    其实就像方岱川说得那样,别牵扯什么正邪,阵营都是随机分的,狼人杀人和村民票狼没有任何性质上的不一样,只不过票人的看起来更加理直气壮,冠冕堂皇。李斯年走到屋角的冰箱,冰箱里有一盒冰块,他倒了杯水,夹了几粒冰块儿递给方岱川:“假如你要是这样说的话,那我们杀人的罪行应该追溯得更早。”
    “怎么说?”方岱川愣住了,他在桌上的黄铜烟灰缸里拧熄了烟蒂,接过了水杯。
    李斯年仍旧笑了一下,笑容里多了一些倦意:“老陈的死,说是凭运气,本质上难道不一样?活下来十三个,死掉多出来的那一个,并不是说看似公平的抽签、捉鬼,就能真的将死亡推给命运。十三个人想活下来,推了另一个人去死,事实就这么简单。”
    方岱川眼底的火瞬间熄灭了。他端着冰水,冰块在玻璃杯里发出颤颤巍巍的碰撞声。
    第18章 第二日·07
    两个人在窗台一坐一站,阳光有窗帘的遮挡,一明一暗。方岱川看海,李斯年扭脸看方岱川。
    不知道坐了多久,李斯年突然出声说道:“你有没有想过……”
    他没说完,门外有人叩响了门铃。
    方岱川楞了一下,没等他反应过来,李斯年已经走上去将门打开了。丁孜晖的身影从门后闪进来,她手上端着两盘食物。“我看中午了你们俩也没下楼来,不放心过来看看。”她把盘子放在床对面的桌子上,摆好了刀叉。
    “有劳。”方岱川抹了抹脸,从窗台上蹦了下来。
    两个人坐在桌边默默吃饭,李斯年刚才好像是想说什么,但是丁孜晖在场,他闭口不谈。
    “你吃过了吗?”被人围观着吃饭的感觉挺奇怪的,方岱川这种二十八线小明星显然还没有适应这种气氛,他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道。
    丁孜晖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然而她有话要说,只好假装看不懂人家的眼色。她偷偷瞥了李斯年一眼,摆手道:“我吃了,你们不用管我。”
    李斯年挑了挑眉,三两口把食物塞进了肚子里,端起空盘子扭头便往外走:“你们聊,我把盘子洗了去。”
    “别走!”出乎意料,丁孜晖拦在了他身前。
    李斯年挑眉,歪头看了一眼方岱川,对丁孜晖笑道:“我以为,你是来找川儿哥的?”
    “也找你。”丁孜晖说道。
    见这样,方岱川也吃不下去什么东西了,他把叉子往盘子里一扔,噌啷一声脆响。“咱们坐下说?”方岱川随手拿起桌上的餐巾擦了擦嘴巴,冲窗台边一努下巴。
    方岱川和李斯年坐在窗台上,丁孜晖坐在床沿,她低着头啃指甲,脸上呈现出一种混合着惊异的说不出的表情。方岱川和李斯年默默对了个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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