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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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想到陆抑这么爱哭啊。
    周怀净一连打开几扇门,将人逗哭了就跑。陆抑一点点长大,处境却越来越奇怪。有时候他住在豪华的别墅里,有时候睡在小黑屋中,有时候蜷在冷冰冰的厨房里。周怀净一开始还有心情胡闹,可越看心情越沉重,沉甸甸的,鼻子酸疼。
    陆抑始终营养不良,三岁之前的大多数时间都住在一个黑漆漆的石室,常年不见光地缩着小身体。
    周怀净几乎忘记任务,记忆就是记忆,他能在这里改变一些事情,却无法改变陆抑就是如此的成长环境。
    他从一个房间取了手电,到下一个房间陪着陆抑在黑乎乎的寂冷小黑屋里说话。没人教陆抑说话,他就举着手电,让陆抑看着自己的口型,慢慢地教他喊爸爸。
    瘦成小猴子的陆抑攀着他,两只凸得明显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犹如目光铸成的牢笼锁紧面前的人,在一束光映照之下,亮得惊人和可怖。
    陆抑学着他的嘴型,生涩地张口学习说话:“pa……ba……”在周怀净重复之后,他跟随着改变口型,“粑粑……粑粑……”
    周怀净喜悦又骄傲地抱起他,亲吻着他的额头和脸颊。“抑抑真棒。”
    周怀净永远不知道下一个门里是几岁的陆抑,又是如何的场景。他不停地辗转在各不相同的场景中,拼凑着支离破碎的记忆。
    苍白瘦弱的男孩赤着身体,在寒冷的冬天里弯着瘦骨嶙峋的背脊,背对着他偷拿厨房的食物。
    这样的场景,看一次便心疼一次。
    陆抑从碗里直接抓起食物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梗着脖子咽下去,接着继续吃下一口。
    周怀净接下外套,从身后盖在陆抑身上。陆抑惊惶地转过来,脏兮兮的小脸上刻满紧张。
    “爸爸。”陆抑眼睛一亮,本想扑上来,但他脏得不成样,只能拘束地勾着手指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看着周怀净。
    周怀净不嫌弃地把他抱在怀里,挠着陆抑的下巴。
    陆抑仰起脑袋,再漂亮的五官,干瘦得颧骨高耸额头凸出两眼鼓大都有些畸形,可周怀净就是喜欢他倚仗的目光,像自己是滋润着他的太阳光。
    “爸爸,你好久没出现了。”陆抑眼眸里流淌着伤感的光华,“那个坏人总在冒充你。”
    周怀净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胡扯:“爸爸的身上有魔力,时间一到就必须离开。”
    陆抑垂着眼睫毛,嗅着周怀净身上干净清爽的气息默默地不说话。
    周怀净将他抱在怀里,给他哼着摇篮曲哄他睡觉。
    记忆的背景在厨房,周怀净一旦带着他走出去,空间就会瞬间消失,重新回到门外面。周怀净只能把小陆抑整个抱在怀里,给他喂食,用温水帮他洗把脸,亲密地亲了亲,然后哼着摇篮曲哄他睡觉。
    当厨房窗外的太阳升起来,阳光照进窗棂,周怀净将裹着衣服的陆抑放在地上,从柜子里取了几个馒头塞进领子里,从肚皮那儿开始鼓鼓的,一直到胸口犹似两个青涩的成长果实。
    周怀净又走了两扇门,遇到正在关小黑屋的陆抑,于是把馒头都给他掏出来。
    只见他一只手往衣领里掏个不停,一个馒头接着一个馒头变魔法似的取出来,原本红着脸的陆抑:……
    “抑抑,被我压扁了,你凑合着吃吧。”周怀净贪吃的毛病在这里克制住了,虽然他很眼馋,可是他不吃无所谓,陆抑不吃却会死。
    这记忆逼真得周怀净有些分不清自己是不是真的参与了陆抑的过去,只有当刷新到门外以及能够召唤出来的游戏面板才让他意识到自己在陆抑的记忆里,而且有重要的任务要完成。
    可是记忆瀚如烟海,他该到哪里去寻找原因?
    周怀净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一个人。
    陆抑的父亲真是太可恶了。
    周怀净亲眼看着那个人不给饭吃还关小黑屋,有时候甚至用各种方法折磨或殴打他。
    可惜这里是记忆,周怀净除了和陆抑发生互动,别说是痛揍那人一顿,连被其他人看见都不行。
    十岁的陆抑不像过去瘦巴巴的一只小猴子,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他好奇地拉着周怀净的手,一边摸着他的脸颊,触感温润如玉。
    “爸爸,只有我一个人可以看见你吗?”
    “嗯。”
    “也只有我一个人……可以触碰到你吗?”
    “是啊。”
    陆抑高兴地眉眼俱笑:“太好了。你是我一个人的……”说着,垂着眼睛,漆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低低呢喃了什么。
    周怀净没有听清楚,问:“抑抑,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我在想爸爸下一次要什么时候才能来看我。”陆抑纯澈的歪着头问,像个期盼外出父亲早日归来的孩子。
    周怀净也不知道,他像只无头苍蝇,出了这扇门,又撞进了那扇门,满头雾水不知所以。
    一个星期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周怀净没能带来好消息,但至少他没有被拒斥在意识之外。
    简短休息了两天,周怀净迫不及待地回到了游戏舱。
    一个人拿着枪指着陆抑说:“陆抑,你非要把我逼上绝路吗?”
    陆抑背对着周怀净,冷笑声刺骨:“大哥,能有比死路更适合你的路了吗?过了今天,只怕你死在外面也没人给你收尸,趁着我还愿意送你一程,您还是尽快上路吧。”
    周怀净从陆抑身后侧出半个身子,那模样有点儿像只见过一面的陆抑的兄长陆英。
    陆英红着眼,握着枪的双手轻轻颤抖,明明手握武器的人是他,可站在这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面前,他仿佛面临着死亡的威胁。他闭上眼,道:“就算你想杀我,也请放过我的妻儿,我们的恩怨和他们无关。”
    陆抑嗤笑:“大哥是还没睡醒吗?”
    陆英嘶哑低声道:“陆抑,我不是求你,而是命令你。以你亲生父亲的身份。”
    陆抑背脊一僵,凝固在那儿,在周怀净以为回忆停止打算离开时,陆抑垂眸低笑,笑声靡丽低沉:“你们哪儿配得上父亲的称号。我的爸爸,可是个盖世英雄……”
    画面静止,迅速变成黑白。
    周怀净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又推开一扇门。
    这是一间洁白的病房,冰冷的仪器摆了满屋,床上一位头发苍白的老人睁着眼,难得温情地看着病床旁立着一抹熟悉的人影。
    “陆……抑……”老人伸出粗糙干老的手。
    陆抑步履平稳地往后退了一步。
    老人眼神黯淡:“陆抑……你是我……最骄傲的孩子……”
    陆抑饶有兴致地勾起一丝恶意的笑。“真是抱歉,祖父。我的亲生父亲名叫陆英,不知道母亲生前有没有同您知会一声?”
    老人受了剧烈的刺激,猛然睁大眼,痛苦地艰难喘息着。
    “陆家这个玩物,我就收下了,不会让祖父您失望的。”陆抑嘴角带出笑痕,好整以暇地道谢,似乎分毫看不到床上的病人急促呼吸着胸膛剧烈起伏。
    周怀净:一连两次看到陆抑做坏事,开门的方式有点不对肿么破?qaq陆抑含着笑转头,对上周怀净清澈的目光,僵硬地站在那儿。
    周怀净回到门外,眨了两下眼睛才推开门走进去。
    偌大的陆家,空寂沁骨,已经成年的陆抑缩在墙边亲吻着一件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外套,嘤嘤地哭泣声堪称魔音灌耳,也就周怀净会觉得可爱。
    “陆抑。”
    陆抑泪眼朦胧中抬首,周怀净俯身望着他。他像儿时渴望的那般扑进周怀净的怀里,咬着唇忍着眼泪:“爸爸去哪儿了?”
    周怀净摸着他的脑袋,这一次没有了外力阻拦,周怀净陪着他一起看了一个晚上的动画片。
    周怀净再进入场景时,发现自己竟然被锁在一只巨大的笼子里。
    陆抑一走进来,看到他愣了半晌,忍不住悠悠笑了。“爸爸,你看,连上天都在帮我。今天刚送来准备关着你的笼子,你现在便住进来了。”
    今天的陆抑画风有点不对啊。
    外头还在下着雨,陆抑扶着拐杖绕着笼子走了两圈,眉目笑得生动:“爸爸,我不想总是在这里等着你偶尔想起我。”他打开笼子,丢掉了拐杖,拖着病腿一瘸一拐地挪到周怀净面前,“我也想要你尝尝被偶尔想起的滋味。”
    周怀净有恃无恐:“陆抑,你的笼子让我们看起来像两只被关在笼子里等着挨宰的家禽。”
    陆抑:……
    “不喜欢棕色的,亮闪闪的金色更好看。”
    陆抑:……
    会对周怀净狠心的陆抑就不是陆抑了,所以他满足了周怀净的请求,把笼子换成了纯金打造的金笼子。
    周怀净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从这里出去再进来,总是刷新在同一个笼子里。
    几次之后,周怀净迎来了陆抑的第一次躁动。
    早上起床的陆抑捂着小陆抑,面上闪过一丝失措。两人一起睡在笼子里,难为陆抑有床不睡,陪着他睡又窄又小的金笼。陆抑一动,周怀净本就没睡,只是闭目养身,抬起眼就见陆抑捂着高耸的二兄弟。
    周怀净颇有吾家有儿初长成的为人父之自豪感,爪子伸过去拨开陆抑的手,安抚地摸了摸小陆抑的脑袋:“陆抑,这次我真的亲眼看着你长大了。”
    这一次的生理卫生教育又及时又独到又成功,是周爸爸教育史上的一次伟大成就。
    于是他开始重复着刷新到门口→打开门→进笼子→教育陆抑→被陆抑实践理论→哭着大喊不要→刷新到门口的生活。
    如果可以,乐不思蜀的周某人愿意假装这一切都是现实。
    这一切持续到陆抑二十九岁,周怀净就算是进到记忆里,也只是旁观者了,尤其陆抑有了两段截然相反的记忆。
    地下剧场的阁楼和煮开的沸水,袅娜的茶雾与倚着窗的人,还有楼下熟悉的月光钢琴声。
    一开始还不明显,往后打开了几扇门,两段记忆交织在一起,——辰光的音乐广场,古宅里被引来的盲人少年,m国的led光屏,坐在门边等着陆抑回家的少年——光怪陆离,似远还近。
    陆抑拥有了上辈子的记忆。
    周怀净惊诧不已。
    他不停地沿着陆抑的轨迹往前走,走过陆抑的记忆,从全新的角度看到他们的过去。
    前方越发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周怀净陷入一片漆黑,不知所措。
    滴答。
    滴答。
    有水声。
    周怀净循着声音的方向,指尖触到一扇门——用力一推。
    厚重的窗帘格挡了阳光,只落入一线金色的光芒,万千尘埃自成世界浮动在空气里。
    黏稠的空气里,飘来一丝血腥味。
    洁白的三角钢琴被鲜红的血液侵染,绵延不绝地形成永恒的序曲,拉开一支悲怆的乐音。
    本该伏在钢琴上的人不见了,一把枪落在地上,乱糟糟的一团里,沿着血印望去,一个男人已经凝固,雕塑般将怀里绽开了血花的青年紧紧拥抱着,维持着耳畔絮语的姿势,半垂着眼眸。
    周怀净驻足良久,慢慢地放轻了脚步靠过去。
    “陆抑。”周怀净轻轻地,仿佛在唤醒一个沉睡已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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