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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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御让人收了简六小姐的贺礼,拱手笑道:“多谢简大夫美意。”
    他虽不喜欢简六小姐对谢景修的觊觎,却敬重简六小姐的大夫身份,在这个时代一个女子做到她这个地步总是不容易的。
    简六小姐似是怔了怔,却轻笑一声道:“凤大夫切莫如此叫我,我哪里算得了什么大夫?以前是多有仰仗元王府仗义相助,简家医馆才得以在馆主仙逝之后苟延残喘,小女子也因此挣得些许虚名。如今简家医馆却是盛名之下难符其实了。”
    简六小姐短短几句自谦,在场诸人又哪有不懂的。
    众人皆知简六小姐的父亲因救谢世子而身亡,这件事不但京城贵族知道,连街头巷尾的平民百姓都听说过,所以这些年元王府一直对简家医馆诸多照顾,其实是为还恩。
    前些日子谢世子大张旗鼓地搬空了简家医馆的帐房仓库,说是为未来世子妃行医筹谋。简家医馆经此一事,顿时元气大伤,许多简家粥药铺子都关门大吉,许久不曾施粥赠药了,简六小姐这些日子忙于简家医馆的经营之事,也甚少出外行医。
    简家医馆潦倒如厮,世子妃的广安堂却开张大吉,众人也不由得心生感慨,多为简六小姐惋惜。
    萧御听着简六小姐的话,心里顿感无奈。
    就是简六小姐这种极其微妙的态度让他实在喜欢不起来,说起来她也没说错什么,态度也极好,但是他用脚趾头也能猜出来她的用意。
    萧御只向简六小姐客气地笑了笑,不再开口,省得又被她抓住什么漏洞说些意有所指似是而非的话。
    看出来谢景修似乎想说些什么,萧御忙拉住他,轻轻摇了摇头。谢景修不满地皱眉,萧御向他一笑,手指勾了勾他的手腕。
    谢景修面色一红,转开脸去,听话地没再开口。
    萧御知道谢景修其实十分重视他的广安堂,尽管他从未说过,但从那药馆里细致到每个墙角的装修,从那修剪得井井有条的院中小花园,也能看出谢景修为这广安堂花费了多少心血。
    在这开张大吉的日子,谢景修一定不喜欢因为简六小姐的一席话给广安堂蒙上什么不好的色彩。
    谢世子看着高冷其实挺会损人的,换句现代的用语叫毒舌,他要是起意说什么,一定会让简六小姐下不来台。
    到时候场面都不好看,谢世子这个不懂得读空气的能够坦然处之,其他人可就尴尬了,何况还有这么多受过简六小姐恩惠真心向着简六小姐的人在,又有什么意思呢。
    广安堂的名声也不需要靠这些嘴仗。一个医馆真正有力的名声来自于成功的医案,最不怕的就是这些言语把戏了。
    简六小姐行了一礼退到一边,萧御让下人好生接待。
    又向众人说了几句,这开张仪式也就算完成了。谢世子本来安排了舞狮表演,萧御瞬间就想到了黄师傅的宝芝林,意志坚定地给退了,谢世子也只能作罢。
    众人见热闹结束了,也便渐渐散去。附近几个医馆的大夫留下来攀扯几句交情,萧御也客气地接待了。
    他正打算着多招些学徒,好好地带几个助手出来,如果是本来就有从医经验的就最好不过了,因此待这些大夫们份外热情。
    几人正在门口说着话,却见一行衣衫褴褛的人气势汹汹地行来,一直走到广安堂门外站定。
    来人是几个三四十岁的男人,中间簇拥着一个面有菜色的女子,女子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小的身体,似乎是个沉睡着的娃娃。
    “就是这里,就是这个广安堂!”一人指着广安堂的牌匾高呼道,一双眼睛瞪如铜铃,满布血丝,似乎带着天大的恨意。
    那抱着孩子的女子马上往地上一坐,哭声呛天。
    “没天理了,没天理了啊!这些达官贵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害人性命如待草芥!逼得我们老百姓走投无路了啊!天子脚下我们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找不着啊!老婆子还不如一头碰死在这假仁假义的药馆门口,老婆子的冤魂要天天在这里看着,看看这些丧尽天良的人什么时候能遭报应!”
    那女子说完,竟是一咬牙,梗着脖子直直朝着医馆外的墙壁上撞去。
    萧御皱着眉头,看着这些莫名其妙闹上门的人,却是完全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惹上过这种麻烦。
    柳长青几人早已合力将那女子拦住,那女子只是撒泼打滚,全然不顾一丝体面,弄得顾长青几人也分外狼狈。
    拦街而站的五个男人也不去管那女子,只是跪在街口,一声一声地高声喊冤,不到片刻便又引来众人围观,比起开张仪式的时候人更多了许多,黑压压的一大片,都饶有兴味地看着这刚刚开张的广安堂门前的热闹。
    第97章 斗米养仇
    柳长青等人拦住那女人,谢景修的侍卫已经在台阶上下扇形排开,将谢景修和萧御拱卫在中央。
    二九带了两个人去驱赶那跪在广安堂门外的五个男人,那女人一见,也不寻死了,一头朝着二九撞去,嘴里喊道:“你们这些为富不仁的达官显贵,现在又想在此仗势欺人!我告诉你们,我不怕你们!活都活不下去了,我大不了舍出这一条命去,化作鬼也不放过你们!”
    二九和另两名侍卫手忙脚乱地挡着那女人,却也奈何不得她,任她撒泼耍赖,他们总不能真的拿刀对付她。
    谢景修不悦地皱起眉头。广安堂是他送给凤大夫的大礼,却被人如此搅局,这简直是对他的挑衅。
    萧御却拉着他后退一步,看向百灵:“百灵,上!”
    百灵早就摩拳擦掌了,此时昂首挺胸地应了一声:“哎!”闷头就冲了出去。
    打泼妇什么的,她最喜欢了。
    百灵跑到二九身边,瞪圆了一双杏眼,一手插腰一手指着那妇人,张口就道:“你这妇人好没道理!我家凤大夫的广安堂今天是开张第一天,连只蚂蚁都没治过,你却跑过来说我们广安堂治坏了人,可见是你信口胡说!你还有脸说我们为富不仁,我看分明是你这妇人仗穷行凶!”
    “你说谁胡说,明明是你胡说!你这富人门下一条狗还敢当街乱吠!”那妇人气得指着百灵气得连连怒叫。
    百灵哼了一声:“我也不过是靠干活吃饭的升斗小民,我只是说了一句实话,你就这样辱骂于我。可见你是被我说中了痛脚,自己心虚。你若真心有冤屈,为何不敢当着众人的面说个清楚,我们广安堂到底怎么对不住你了?!你既要闹,为何早不闹晚不闹,偏要挑人家开张大吉的日子来闹?你若真心寻死,大可挑个没人的时候一头撞死在广安堂门外,保证无人拦你。你变成了鬼爱怎么作乱就怎么作乱,岂不合你心意?你偏要在这个时候当着我们的面装模作样,你倒是想闹出个什么结果来呢?”
    “你!你!”那妇人手指着百灵,气得说不出话来。
    百灵说话又快又轻脆,让人根本连话都插不进去。
    二九见百灵几句话将那撒泼妇人激得百红耳赤,连周围路人都点头道:“有事不说清楚,只是哭闹无状,无端端辱骂一个小姑娘,可不是仗穷行凶么。”顿时连连啧舌。
    这小女孩的一张嘴比他们的刀还好使。他们的刀可以对付恶徒无赖,异族仇敌,却独独拿这种泼妇没有办法。
    那妇人一见情势如此逆转,顿时又气又怒,一手指向那广安堂的牌子叫道:“好,好,果然是眼睛朝天看的大贵人,底下老百姓的冤屈他们当真是一点也看不见的!你们广安堂是没有对不住我,没有治坏人,可你们对不住我的孩子!”
    那妇人将怀中所抱的幼童稍稍托举在身前,跪在地上,朝着周围众人叩首,一脸哀凄道:“众位大爷们,我虽是乡下人,我也是要脸面的。若不是实在没有了办法,我又何必豁出这一把老脸,在这里闹这一出丑戏来给人添乐!”
    萧御朝前走了两步,微微皱眉看向那幼童。
    那是一个三四岁模样的小男孩,小小的身子极其瘦弱矮小,也可能年龄会更大一些。小男孩头发稀少干枯,乱乱地堆在头顶,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出浅红粽色的颜色来。
    小男孩似乎正在昏迷着,一双嘴唇干裂起皮,上唇甚至裂开了深深的一道口子。只是露在袖口外的一双小手却肿胀透亮。
    “小妇人我是京城外二十里地的六里营子的村民,这些年田地收成越来越不好,家中的日子也越来越难过,我也从没抱怨过什么。这都是命,我认!小妇人统共就生了这么一根独苗,只想把他安安稳稳地养大成人,却不想他忽然一病不起,可怜我相公为了给儿子多赚些汤药钱,也累出一身病来。后来多亏了简六小姐上门医治,见我们抓不起药,还让我们到简家下设的粥药铺子去抓药,分文不取!这样救人于水火的活菩萨,我们心甘情愿给她立上长生牌位,有我们一口吃的,就一定替简六小姐日夜祈福,让老天保佑这样的好心人长命百岁!”
    妇人说着,面上涕泪横流,哽咽地快要说不出话来,众人见了,也无不唏嘘。
    萧御听她说到这里,哪还有不懂的,这大概是谢世子贸然从简家药铺撤资的后果出来了。
    他看向谢景修,微微叹了一口气。
    谢景修薄唇紧抿,面上神情不动,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妇人还在继续说着:“虽说简六小姐分文不取,小妇人却也不是那不思回报的忘恩负义之人。我们是出不起药钱,但是我和相公也合尽全力多挣几个钱,但有节余,便全部交到简家铺子里。我们知道这远远不够买那些药材的钱,但是我们可以慢慢还!总有一天能够全部还上!”
    那妇人猛地一擦眼泪,站起身来愤恨地看向广安堂。
    “却没想到,突然有一天简家铺子就人去房空,只有一个药童留下来告诉我们,简家铺子倒了,再也没有药材可以让乡亲们应急了,让我们不用再来。简家铺子是简六小姐对我们的恩惠,若是简六小姐有难处,无法支应铺子,乡亲们绝对无话可说。可是,没想到竟然是那样一个可笑的理由,竟然就因为有贵人要开什么广安堂,就要搬空了简家为穷人百姓们所设的铺子,就为了让贵人可以拿价值连城的水精做几个瓶子用!万千乡亲们的一条命,比不上贵人手里的一个瓶子啊!”
    那妇人说着便声泪俱下,目眦欲裂地指着广安堂的牌匾,嘶声道:“难道我说错了吗?!这还不是丧尽天良吗?!”
    跪在街口的五个庄稼汉显然也是一同受过简家铺子恩惠的人,此时俱是神情激愤,跪也不跪了,起身连声相和,一同把他们那村子里的情况向众人痛诉。
    “……竟有如此隐情……”
    “简六小姐也不容易……”
    “世子只是为了那世子妃……”
    众人的议论传入耳中,一道道意味深长地视线投向他,萧御无奈地看了谢景修一眼。
    让你任性做散财童子,又任性地搬空人家的仓库吧,这不是插进来了,责任全在他们头上了。
    不过现在看来,众人显然把责任归在他身上比较多些。
    无论哪个时代,对于男人总是更多宽容,他这个“世子妃”可不就是成了迷惑谢世子的狐狸精了么?不然以前谢世子可以拿钱出来送给简六给穷人买米买药,现在怎么就不愿意给别人使,只给他攒来做水晶瓶子了呢。
    人群中不知是谁不屑地嘘声道:“所谓妻贤夫祸少。元王世子的眼光也不过如此,放着金镶玉的活菩萨不要,偏要那目光短浅的乡下丫头。如今也来学人开医馆,却是画虎不成反类犬,沽名钓誉耳。”
    又有人嘻嘻笑着应和:“却是名没钓着,反惹来一身骚,可见连老天也是看不过去的。元王世子这也是现世报。”
    那些人躲藏在人群里奚落,以为别人找不到目标。元王府的侍卫又岂是常人,谢景修目光一黯,二九见了立马领会其意,飞身钻入人群,从人群中扯出两个锦衣华服的人来扔到了广安堂门前的地上。
    那两人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怒道:“你们凭什么抓我们!”
    百灵上前去呸了一声,插着腰怒道:“好不要脸的东西!藏在别人的后头编排是非,你们还敢叫屈?!我倒要问问你们,我们世子是哪里对不起你们了?!你们的活菩萨那么有本事,叫她别拿我们世子的钱买好啊!我们世子出了那么多钱,白白养了你们几年,你们怎么不来谢谢我们世子呢!怎么专谢你们那活菩萨呢?!如今更是指桑骂槐来了,原来我们世子拿钱养的不是恩,养出来的是一群白眼儿狼啊!现在我们世子妃不愿意世子当那个冤大头,不乐意养白眼儿狼了,可不是这一群吃白食跪活菩萨的白眼儿狼就咬人来了么?”
    那妇人和一群庄稼汉被一个小姑娘口口声声地骂作白眼儿狼,原本他们理直气壮,此时偏又句句无可反驳,又气又羞地满面臊红。
    百灵眼尖,一眼看到简六小姐的身影登上马车,正欲离去,她随手拉住身旁的二九,一同跑过去拦住简六小姐的马车。
    “你们的活菩萨在这里呢!”百灵朝着那妇人讥笑道,“你们还不快来拜一拜你们的活菩萨,求求她快点拿钱出来给你们花用啊。你们又何必去求那为富不仁的人,岂不是一个子儿也求不来?简六小姐即便不能像往常那样拿着世子的钱大手大脚地花,可是省一省胭脂水粉的钱来给那个小妇人的孩子买药材还是足够的,你还不快来求一求善良的简六小姐?”
    那车夫得了令要速速离开,却是赶着马左右突围,也闯不过那小姑娘身边的侍卫的拦阻,急得额头冷汗直下。
    百灵向着马车边盈盈一福,笑道:“简六小姐,这里的事与简六小姐也有莫大的关系,奴婢斗胆,还请简六小姐也一同作个见证吧。”
    萧御直觉得今日之事与云淡风轻的简六小姐脱不开干系,见百灵拦下了她的马车,便将百灵召了回来,满意地扯了扯她的小辫,自己上前一步。
    “既是广安堂开业第一天,这事也不能随随便便了结。各位想看热闹的想落井下石的想叫冤诉屈的,今日就一并在此理个分明吧。”
    而那个孩子——萧御看向妇人怀中的幼童,大概就要成为广安堂第一个小病人了。
    第98章 挟恩图报
    那妇人被百灵数落了一通,早没了先前的气势。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妇人原本凭着走投无路之下的一腔热血,一度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想要揭发那害她无法继续抓药的罪魁祸首,让天下人都看清他伪善的真面目,让他受世人谴责。
    可是现在,没理的好像变成了她,好像她才是那个花用着别人的银子却还贪心不足、恩将仇报的小人。
    妇人抱着瘦弱的孩童,站在街头瑟瑟发抖。看到那衣着华贵的少年向她走来时,妇人心下一阵慌乱,竟不知是继续叫骂的好,还是掩面而逃的好。
    萧御走到她身前,伸出手道:“我是广安堂的大夫,把孩子给我看看吧。”
    妇人一脸警惕地看着萧御,手臂只把怀中的幼童抱得更紧了。
    她刚才当街辱骂广安堂,现在她怎能相信广安堂的人会好心医治她的孩子?
    萧御道:“这位大婶,你挑这个日子又骂又闹,难道不是想要把你的孩子治好?”
    妇人只是侧着身子避着萧御的手,不愿意把孩子交出去。
    “我……我回去了,我不在你这里看。我不在你这里看……”妇人神经质地低声道,却眼神飘忽,不敢看萧御的眼睛。
    跟随妇人一同前来的几个男人道:“简六小姐早就给牛婶的孩子开了药方,只是因为没钱抓药才不能接着吃药。谁不知道简家的方子是最好的,哪还需要你来给孩子看。你既然想效仿简六小姐,只管按方子拿出药来就是。”
    萧御皱眉看向那几个哄然而起的男人:“我可以告诉你们,简六小姐的方子开错了。”
    “什么?!”众人纷纷讶然,有人状似无奈地连连摇头轻笑,还有人指指点点,似是觉得他的话极为可笑。
    “凤大夫,恕在下直言,简家的医术是经简家历代族人代代相传,去芜存菁而留存下来的精华所在。当初简大夫在世之时,整个大梁国都再无一名大夫可与之比肩,那是真正世不贰出的神医。简六小姐尽得简大夫真传,又怀有简家历代所传精妙医方,而您连那孩子的面都未曾见到,望闻问切概是没有,只凭您一句话就断然否定简六小姐的诊断,实是……没有道理的。”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步出人群,捋着短须连连叹道。
    萧御看向他:“这位先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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