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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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厨这么多年,他等待的就是这一天——肯定有那么一天,他必然会踩着生命中的大魔王的尸体走向成功。
    当然在这次比试之前,他也想过自己会失败。
    毕竟自己还年轻嘛,失败个一两次也是很正常的。
    他就是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以那样的方式失败……
    那个人在见到他的第一时间就用轻慢的嘲笑说他的厨师理念不行。
    他哪里不行了?
    那个人说他这样只追求完美的理念,甚至不算一个厨师。
    易白棠记得自己当时非常生气,并决定用事实来证明谁才不算厨师。
    话赶话之下,他们开始了一个特别的比试。
    那就是,用完全一模一样的手法与材料,做出完全一模一样的菜肴。
    按照易白棠的理解,这样的两盘菜味道是一模一样的。
    而那个人说,更好吃的一定是我做的那一盘。
    最后结果出来了。
    对方赢了。
    易白棠的目光在片刻的涣散之后重新聚焦,再一次清晰地感觉到了当时的心塞。
    觉得已经可以挑战那个人了结果却连自己和对方差在哪里都不知道。
    这一定是我生命中最恐怖的阴影。
    我现在已经有点无法直视完美二字了……
    然后……然后就是现在。
    成为一个路边小饭店的小厨房。
    整天做着各种各样的食物,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香蕉火腿和橘子炒肉真的好吃吗?
    易白棠心中茫然。
    其实我也知道不好吃吧。
    就算我不知道不好吃,我也可以尝尝。
    我好像……真的挺久没有认真尝尝自己做的菜了。
    独自站在厨房中的易白棠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好像整个人被泼了一盆凉水,他突然清醒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放空大脑,把过去揉吧揉吧,抛到身后,然后忽然之间,他想起了商怀砚离去时候说的那句话。
    “你的完美对于他来说有什么意义呢?”
    “他要的也不过就是一碗喝了能暖和身体,坚持下去的热汤。”
    暖和身体,坚持下去……
    易白棠的目光在厨房中溜了一圈,突然定在了一个方向。
    天色一层层染上了灰,天边的最后一点蔚然也被尽数侵吞。
    一周如一日,王振江再次踏进这家饭店。
    但这一次好像有点不一样。
    他刚刚走进这家店,就看见一碗热汤摆在自己惯常坐着的那个位置。
    他顿时愣了一下,看看小店,这一眼扫尽的店里除了自己和老板之外根本没有第三个人了,饶是如此,他还是多问一句:“那碗汤是给我的吗?”
    “给你的。”坐在吧台后的老板开口,“刚出锅的。”
    “哦,谢谢。”王振江有点意外。但不管怎么样,这个意外的待遇还是让他感觉到了一丝欣慰。他在座位上坐下来,恰好今天没什么电话,他和老板多唠叨了两句,“老板,我看你生意不太好啊。”
    “嗯。”易白棠。
    “这里的店租挺贵的吧?”
    “不知道。”
    “老板年纪轻轻有个事业不容易,要好好经营,免得到了三四十岁,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说着深深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想要得到一点回应,却见老板已经掀开吧台之后的帘子,往厨房里头走去了。
    他顿时感觉讨了个没趣,端起桌子上的碗,喝了一口碗里的汤。
    与此同时,易白棠将一口直筒锅从厨房里头直接搬了出来。
    直筒锅的盖子已经被掀开,白雾氤氲,照着那雾气吸上一口,哪怕是感冒鼻塞患者,也能嗅到一丝那酸酸辣辣的呛人味道!
    第9章 信息量太大,我需要消化一下。
    傍晚时分,冷风在大街上呼呼地刮着,每一个走在街道上的人都用口罩罩着口鼻,高高竖起衣领,顶着寒风来去匆匆。
    饭店之内,热汤入喉,王振江先感觉嘴巴麻了麻,接着一股热流沿着食道一路滑到胃里,再然后,胃里骤然腾起一股热气,就好像自己是在大冬天里突然占据了一只小火炉,火炉还正在自己体内发光发热!
    以王振江这种糙汉子有什么吃什么的胃口一时半会都被惊到了。
    他嘴里一边因为辣和麻咝咝做声,一边又忍不住再将汤端到嘴边,一口接一口的喝着;除了汤汁爽口,汤里的材料也煮得恰到好处,魔芋和白萝卜爽脆酸辣,木耳与海带一抿既滑,剩下的廋肉也不知道是怎么煮的,一口咬下去,特别的嫩烂弹滑。
    不知不觉之中,王振江胃口大开,已经将一大碗的酸辣汤吃了半碗。
    也正是这时,又有一个人走进了小小的饭店里。
    那是一个中年女人,身上穿着暗红色到膝盖的大羽绒服,长头发在脑后盘成一个髻。
    她像是来找人的,走进店里的第一步不是看向店老板也不是看向饭店里的菜单,而是望向了坐在墙边的唯一客人。
    恰好这时,王振江也从碗中抬起头来,一样看见了这女人。
    两人一见彼此,王振江脸色顿变,额头冒出一圈细汗,也不知道是被酸辣汤辣的还是因为眼前这人急得。
    下一刻,他放下手腕里的碗,搓搓双手说:“……老婆,你怎么来了?”
    女人站在门口,脸上没什么表情:“我看你天天不回家吃饭,还以为你另外找了一个能吃饭的地方呢。”
    王振江大为尴尬,一边看易白棠一边呵斥道:“你想到哪里去了,这都什么事情!我不好好地坐在这里吗?家里的菜最近吃着没什么胃口,出来改善改善而已……”
    女人置若罔闻,继续往下说:“今天我去了你工作的单位找你,你公司的领导见了我,说了一些话……”
    王振江脸色都变了。
    女人却在这时候几步冲上前来,没头没脑地用手拍打王振江,一边打一边骂:“不就是可能被炒鱿鱼吗,年轻时候你没有被炒过吗?这个工作你才干了多久啊?大不了我们以后摆个小摊子做早点去,现在干什么不能养活自己?你知不知道你天天早出晚归,我还以为你要带一个狐狸精回来了,我告诉你,你要敢这样做,老娘活撕了你和小妖精!”
    妻子凌乱的语句如同机关枪的子弹一样接二连三蹦出来,王振江一开始还尴尬夹杂着恼怒,但随着话越说越多,被遮掩的事情一一暴露,他的神态也逐渐发生变化,等到最后,他听见妻子嗓音微哑,说:“我还想过,你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
    “瞎想什么呢,”王振江也不自在,“女人就爱胡思乱想,喝口热汤,其他都别说了,这两天出来吃得也够了,明天我就回家吃饭。”
    说着,将手中的半碗酸辣汤冲妻子推了推,再扭头冲一直站在吧台之后的易白棠说:“老板,炒两个菜吧,再上两碗饭,我和老婆在这里吃饭。”
    从中年女人走进来的那一刻起,小饭店中打开了的玻璃门就没有关上。
    冷风呼呼地直往里头惯,将室内的暖气以及酸辣汤的热气都卷到了外头去。
    易白棠不管夫妻间的事情,也还没来得及走出去关上大门,现在只能退后一步,将脖子微微缩到衣领之中抵御冷风,冷冷说:“今天不炒菜,只有米饭。”
    王振江:“……”这老板,牛逼大发了。
    好在刚刚才解开心结,这里又是他一连吃了一星期的地方,也不想闹什么不愉快,就说:“那就先上一碗饭,这种酸辣汤再多来点。”
    易白棠“嗯”了一声,刚刚准备行动,已经有新的客人走进了玻璃门里,原来刚才小饭店里头夫妻之间的吵闹打骂不知不觉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力,也正是这个时候,酸辣汤的味道又被冷风卷出室内,香味弥漫了半条巷子,被吸引过来的人一闻到这味道,口腔中下意识就分泌起口水来,继而鬼使神差就走了进来:“老板,也给我来一碗汤。”
    “我也来一碗!”
    “我也来!”
    说话之间,一连三五个客人进入小饭店,顿时将本来就不大的小店挤得满满当当,一人一句,七嘴八舌,让易白棠都不知道要听谁说话了。
    易白棠懵圈。
    偏偏这时候王振江一看不行,还挤上前来添乱:“老板老板,咱们老熟人了,你先给我再上一份汤,饭什么的再说吧!”
    其余客人:“老板,我是第一个进来的,你磨蹭什么?快点儿啊!”
    易白棠:“……”
    他再长了四只手三张嘴也处理不了这么多的人和问题!
    关键时刻,易白棠急中生智,机智回答:
    “本店自助,酸辣汤一碗五块钱,米饭一碗一块钱。碗筷在那里,你们自便。”
    说罢,连最关键的收钱问题都不管了,特高冷特伟岸地转身离开小店。
    其余客人:“……”这老板,果然牛逼大发了!
    但反正吃的东西就装在锅里头,有没有人收钱从来不是问题,众人这回倒自动自觉,一个排好了队伍上前打汤打饭,中途难免夹杂着“混蛋,你占了我的位置”、“可恶,是我先来的”、“别闹,你打算插在我和女朋友中间做电灯泡吗”这样无伤大雅的小插曲,总体来说,每一个打了汤和饭、找到了座位的客人一刻不耽搁,在一室香味之中埋首碗筷,先喝一口热汤,感觉小火苗腾从肚子里蹿起来,再将米饭拌入汤汁之中,一口一咬下,饭粒饱满,汁水丰厚,价钱还特便宜,幸福o(* ̄▽ ̄*)o,直到饭店里突然响起了一声怒吼:“开什么玩笑,这才几个人,锅里就没有饭了?!”
    没有饭的饭店,还能叫饭店吗?它身为一家饭店的尊严和荣耀呢?!
    饭店之内,还在排队的客人炸了锅,可以老板早就消失无踪。
    饭店之外,易白棠离开饭店之后,没走两步就在饭店背后看见了之前离去的商怀砚,他正想上前,突然听见前方传来对话的声音,再定睛一看,才发现商怀砚身旁还站着一个人。
    声音正从前方断断续续地飘来,站在商怀砚身旁的人说:“商总,您今天的合同还没看完吧,这百万利润的合同您再不签字,就要黄了……”
    商怀砚大约说了些什么,说话中还有咝咝地抽气声。
    易白棠不想听壁脚,正准备回避一下,前面的声音又穿了过来。
    对方又说:“商总,您既然胃不好,就别老吃酸的辣的了,要不然痛的还不是自己?”
    易白棠悚然一惊:什么,好舌头胃不好?!
    还没等他消化这个噩耗,前方的商怀砚大约是吃了药,舒服了一点,声音也大了些:“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对方没好气:“我只知道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商怀砚:“呵呵——”口吻中充满了成年男人对未成年者居高临下的优越和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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