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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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春谨然接口,“我们是听见打斗声才赶过去的。”
    丁若水:“那就奇怪了,如果二少爷曾与凶手发生过激烈的打斗,身上该有其他轻伤,即便没有,衣服也不该一丝不乱。而且匕首是一击即中,正中心脏,很难想象一个在激烈打斗中的人可以刺得这样精准。”
    “除非……”春谨然眯起眼睛,觉得青门这团迷雾正在渐渐散开,“根本没有打斗。”
    “怎么可能,”青风立即反驳,“打斗声清清楚楚,我们两个不是一起听见的吗?”
    青长清也不相信:“平儿自幼习武,即便在睡眠之中,也保有几丝警觉,怎么可能任由别人匕首行凶,毫无反击之力?”
    春谨然不与他们分辩,当务之急是证实自己的猜测,思及此,他身形一闪,翻出窗口直奔青平院落。
    眨眼家,春谨然已重新回到青平卧房。房间仍维持着出事时的样子,桌椅反倒,满室狼藉。春谨然环顾四周,眼睛专挑那铜铁器具去看,像是雕花铜镜,铸铁香炉,洗脸铜盆……铜盆?
    仿佛冥冥之中产生了某种感应,春谨然快步走到那扣翻在地的铜盆跟前,蹲下凑近去查看,果不其然,盆底纵横交错着几道硬物劈砍的痕迹,有两处可能因为力度太大,直接凹了进去。
    一切都说得通了。
    为何只有打斗没有呼救?为何丢掉夜行衣?为何所有会武功的人都有不在场证明?为何……青平必须死。
    不过青平之死解开了,青宇中毒却依然棘手。尽管自己已经有了一些猜测和判断,但没有证据,这些便都无法成立。而如果只将青平被害的真相揭开,在青长清的盛怒之下,事情只会更乱,那青宇之事,便更难厘清了。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
    打定主意的春谨然将铜盆拾起,紧紧抱在怀中,飞速奔回天青阁!
    “啊!窗外有人——”
    春谨然刚刚把一只脚踏进天青阁,就听见正厅那边传来小桃的尖叫。他连忙跑进正厅,只见小桃紧张地指着窗外,一脸惊恐:“我、我刚刚看见一个黑影,好像……往上面去了……”
    上面?
    众人面面相觑,江玉龙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叫一声:“不好!”说罢便冲出大厅,疯狂地往楼上青宇房间跑去!
    剩下的人也反应过来,连忙跟上。
    春谨然就站在大厅门口,江玉龙是擦着他的肩膀跑出去的,所以他也成了所有人里的第二位,几乎是紧跟着江玉龙便转身上了楼!
    只见江玉龙来到青宇门口,急得甚至顾不上用手,而是直接拿脚踹开房门,之后飞快扑到床边,将青宇扶起,用力呼唤:“四公子!四公子!”
    春谨然慢了两步,来到床前时发现江玉龙怀中的少年面色无异,但嘴唇隐隐有些泛青,更重要的是江玉龙正在探他的鼻息!要知道这样的动作往往意味着……
    “死了?”春谨然发现自己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不是面对死亡产生了恐惧,而是这死亡本可以避免!
    江玉龙满脸悲伤不忍,却还是轻轻,点了头。
    春谨然怀里的铜盆掉到地上,发出咣当当的巨大声响,且这声响持续了很久,每一声都好像一把锯子,狠喇喇地划向人心最柔软的地方,直到铜盆不再打转,天地与人心,一起归于死寂。
    “不——”
    丁若水一嗓子吼开室内的停滞与沉闷,就像阴沉夜幕中突现的一颗流星,划破整个苍穹!
    只见他拨开人群挤到床边,一把推开江玉龙,让青宇重新躺下,然后细致查看了少年的眼耳口鼻,并以极快的速度切了他的脉象。虽然春谨然不认为一个已经死去的少年会有脉象,但丁若水眼里的执着,让他也好像跟着燃起一丝希望。
    收回诊脉的手,丁若水一言不发,转身从刚刚验尸时拎着的诊箱中取出一个布包,将之放到床边打开,包内赫然一排银针。
    转瞬之间,青宇几处大穴已被银针封住,丁若水将少年扶至坐起,然后对青长清道:“青门主,能否用内力将毒逼出,就看你了。”
    已经傻了的老人这才回过神,呐呐道:“中毒?”
    “现在没时间解释更多,”丁若水神情急切,“我已用银针封住青宇少爷的经脉,让毒不能扩散,但这只是暂时的,如果不能用内力将毒逼出,人就真的回不来了。”
    青长清终于听明白了,二话不说立刻坐到青宇身后,运气调息,很快,便用双掌抵住儿子后背。
    丁若水退到一旁,抿紧嘴唇,满眼紧张。
    在场众人论内功修为,自然是青长清年头最久,功力最深,可反过来讲,如果连青长清都逼毒不出,那就算丁若水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
    医者紧张,父母兄弟朋友者,亦紧张。
    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盼望着,等待着,一时间屋子里静得吓人。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仿佛地老天荒,青宇终于哇地一声吐出大口黑血,虽然骇人,却真真切切地恢复了呼吸。
    第28章 蜀中青门(十三)
    呕出黑血的青宇,嘴唇的铁青变淡,隐隐的,透出几分血色。青长清将儿子重新扶下躺好,交给丁若水再次切脉。片刻后,丁若水面露惊喜,不住地感叹:“真是祸兮,福所倚。”
    青长清不明所以:“此话怎讲。”
    丁若水道:“这次的毒物毒性猛烈,短时间内便将青宇少爷体内原本未清的碧溪草毒和雷公藤毒聚集到了一起,若再晚些封脉,三毒齐发,必死无疑。可同样,正因为聚集到了一起,您刚刚用内力催逼,竟一举将三种毒全数逼出!”
    青长清大喜:“所以小儿体内淤毒已清除干净?”
    “可以这么说,”丁若水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剩下的一点残余,再喝两天汤药,也必定散得干干净净。”
    青长清连忙问:“那我儿何时才能苏醒?”
    “两天之内,必醒。”丁若水说到这里,表情忽然又凝重起来,“如果,再无人加害的话。”
    青长清的喜悦僵在脸上。
    歹人已丧心病狂到如斯地步,更要命的是,青门依然束手无策,怎会安心?怎能安心?!
    “不会再有人加害青宇少爷了,”春谨然忽然说话,清澈的声音让这沉闷的夜色忽地清朗起来,“因为我已知道,凶手是谁。”
    天青阁,一层正厅。
    除丁若水寸步不离地守在青宇身边之外,所有人都来到这里——裴宵衣、房书路、青长清、江氏、江玉龙、元氏、青平、孙伯、小桃、铃儿,还有被禁足的燕子和刚刚哭晕本应在自己房间休息的林氏。
    燕子是春谨然要求叫来的,林氏是恰好苏醒,听闻凶手已水落石出,立即拖着疲惫身躯硬是赶了过来。当然也不排除她早在暗处安插耳目,以便第一时间获取凶手消息,不过唯一的儿子被害,有此举动,也是人之常情。
    东方的天际,已泛起一抹白。
    再黑暗的夜也会过去,就像再诡谲的计谋,也总将在某一刻,水落石出。
    春谨然环顾众人,他们或坐,或站,或期待,或紧张,每一副面孔都好像是善良的,无辜的。可在这千篇一律的表象之下,却是千差万别的人心,或真善,或盘算,或磊落,或叵测,纵是倾尽一生,也未必能看清楚,想明白。
    “春少侠,你将我们都叫到这里,万一宇儿又出什么事……”青长清不知春谨然心中所想,他虽关心凶手,但更担心幼子。
    “不会,”春谨然冲青长清放心一笑,“只要现在这大厅里的人不动,青宇少爷就不会出事。”
    青长清愣住:“你的意思是……”
    春谨然点头:“毒害青宇少爷的凶手此刻就在这大厅里,就在我们中间。”
    青长清控制不住地起身,声音迫切:“是谁?!”
    “慢着,”房书路疑惑出声,“这次青宇少爷被毒害时,我们都在大厅,并未有人外出,直到小桃看见黑影,我们才一起冲上二楼,凶手怎么可能在我们中间?如果凶手在我们中间,小桃看见的黑影又是谁?”
    “房兄的问题问得好!”春谨然很是欣慰地拍拍他肩膀。
    房书路黑线,他是真的想不通,不是要跟对方搭档一唱一和烘托气氛啊!
    春谨然没有理会房少主的感受,继续道:“正因为这种看似不可能,才恰恰帮我排除了许多种可能,让复杂的局面变得简单起来。在刚刚发生的青宇少爷第三次中毒的事件里,有一处我百思不得其解。当小桃看见黑影之后,我们立刻赶赴青宇少爷房间,门是玉龙少爷踹开的,窗户则仍维持着我们离开时的紧闭模样,那么黑影凶手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破窗潜入、下毒、跳窗而逃这一系列动作,并且还在逃跑时好心地把窗户重新关严?更重要的是,这扇窗里侧的窗栓,是锁上的,你不要告诉我黑影凶手拥有从外面锁里侧窗闩的神技。”
    “也许他是从门逃跑的。”青风换个角度猜测。
    “不可能,”春谨然坚定摇头,“且不说随手关门关窗是否为凶手特有的好习惯,就算是,唯一能从二楼下来的楼梯口正对着正厅,一旦有人下楼梯,正厅里那么多人,不可能没人看见;好,再退一步,这千载难逢的好事还就让凶手撞上了,大厅里的所有人都在某一时刻忽略了楼梯口,让他侥幸逃脱,那为何他不赶紧逃跑,非要折回到正厅的窗口外奋力向上跳,还偏偏被小桃看见?”
    青风被问得哑口无言。
    “后来我想开了,既然黑影的行为这么难以搞懂,更不可解释,那为何不换个角度想呢,比如……”春谨然一边说着,一边慢慢走到小桃身边,“根本就没有这个黑影。”
    “不!”小桃连忙高声争辩,“有的!我亲眼看见了!”
    铃儿也着急地帮腔:“小桃姐不会撒谎的!”
    青长清虽不愿帮下人解围,却也想不通:“如果没有这个黑影,那宇儿好端端的怎会中毒?”
    “这便是症结所在。”春谨然沉下声音,目光犀利,“撒谎说看见黑影,是今夜这场下毒诡计的关键,因为它既能帮凶手将嫌疑引到莫须有的黑影身上,又给凶手制造了下毒的机会!”
    青长清眉头紧锁,陷入沉思。
    春谨然知道他已经想出些眉目,索性和盘托出:“门窗紧闭,又无外人入侵,青宇少爷怎会中毒?事实就是,我们冲上去的时候青宇少爷根本没有中毒,他的中毒是发生在我们破门而入之后!”
    房书路:“可是破门之后青宇少爷已经因为中毒而没了呼吸啊!”
    春谨然:“第一个近距离接触青宇少爷的是谁?又是谁最先发现了他中毒身亡?”
    房书路瞪大眼睛,正厅里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人们也瞪大眼睛,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了一人身上——江玉龙!
    江玉龙哑然失笑,仿佛早有预料,轻松道:“我担心青宇少爷被害,遂冲在了最前面,原来是做错了。”
    春谨然扯扯嘴角,笑容浅且短暂:“你没有做错,你做得非常好。你赶在我前面第一个冲进屋子,几乎是半点犹豫没有地扶起青宇少爷,然后就是真挚呼唤,猛探鼻息,等我走到跟前时,你趁探鼻息之际抹进他口中舌上的毒药粉末早已发作,于是你很悲伤地宣布,青宇少爷,死了。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让人叹为观止。”
    江玉龙仍在微笑,淡定而从容:“真精彩,春少侠可以去说书了。”
    “玉龙少爷若觉得好听,那我就献丑再多说一段,”春谨然走到他面前,四目相对片刻,旋即走开,来到正厅中央,“七日前,我与丁神医抵达青门,奈何门子跋扈,不分青红皂白便将我等视作骗子,根本不让踏进青门半步。我气不过,便先行潜入青门,然后因缘际会,窥见了一段颠鸾倒凤。那时我急于寻找青门主,并未多加逗留,而那交欢中的二人亦盖着锦被,只露出一截姑娘家的手臂,所以之后我便忘了这事。直到青风少爷与丫鬟燕子的私情败露,我想当然地认为我看见的便是他二人。可就在刚刚,铃儿的银镯勾起了我的记忆,那时露出锦被的一截藕臂上隐约也有这样一个镯子,上面挂着小巧的坠儿,但与铃儿那会叮叮当当响的镯坠儿不同,那个镯子没有声响,如果有,我不会听不见。于是我想问铃儿,燕子是否也有这样的镯子,可没等我问到那里,小丫头已经都告诉了我。确实有丫鬟有这样的镯子,但不是燕子,而是小桃。”
    所有人的目光霎时都集中在了小桃身上,而小姑娘早已面色惨白,瘫坐在地。
    “春光旖旎中,我听见小桃唤那人公子,这青门里公子可是数得出来的……”春谨然环顾四周。
    房书路不自觉后退一步。
    裴宵衣挑眉一脸不屑地任他看。
    青风气急败坏:“我再无耻也不至于挨着个的祸害!”
    “看来,”江玉龙迎上春谨然的目光,无奈摊手,“只能是我了。”
    春谨然点点头,故作愧疚:“还真是抱歉。”
    江玉龙仍是笑,笑得宽厚,体贴,大度,温和:“我承认你说的下毒办法确实行得通。但你没有办法证明,这是唯一能够给青宇下毒的办法。当然我是想不出第二种的,可能你也想不出,但不代表凶手想不出。而且你也说了,你只看到一截胳膊,连胳膊的主人是否为小桃姑娘都是凭借那隐约的记忆推断,更别说那男人的身份了。所以从始至终,你都是在先入为主认定真凶是我的基础上,作出的联想和推断,这是否有些本末倒置?如果将你认为的真凶换做别人,是否又会推断出另外一个经过?说到底,人嘴两张皮,没有证据,想怎么编都行。”
    春谨然沉默不语,看着他,久久的。
    江玉龙也坦然地让他看,纹丝不动。
    两个人就像是一把矛和一张盾,僵持着,看谁先把谁攻破,谁先将谁挡折。
    “祸兮,福所倚。若水这话说得真好。”终于,春谨然开口,浅浅的笑靥里,是自信和笃定,“我确实早就怀疑你,但就像你说的,我没有证据。碧溪草的毒,起始太早,无从查起,雷公藤的毒,事发突然,谁都可疑。如果你不是自以为聪明布下今天这个局,我本奈何不得你。但是现在,我有证据。”
    江玉龙的眼底闪过一丝慌张,但又很快镇定下来:“证据在哪里?”
    “就在你的手里。”春谨然不再给他狡辩的机会,“我一直奇怪,为何你要踹开房门。虽然听闻有黑影,心情焦急可以理解,但面对一个只是紧闭并未上锁的房门,是否一定有踹开的必要。直到我识破你的下毒手法,我才明白,很有必要。因为你的指尖上抹着毒,你不能冒着门上留下剧毒粉末的风险,只能用脚开门。而从出事到现在,你并没有机会清洗掉它们,所以毒,仍在你的指尖。”
    “原来如此,还真是合情合理。”江玉龙点点头,仿佛很是认可,却同时伸出两只手,“既然春少侠这样讲,那我愿意接受检查。”
    “不不不,它们已在你涂抹青宇少爷的口舌时融化了,看是看不到的,”春谨然说着,莞尔一笑,“不如,江少爷舔舔看?”
    房书路皱眉,一脸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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