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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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他绑住双手且压在身下的美人,此刻双手正勾着他的脖子,如同主动在勾引。
    但双眼却是无神地睁着,愣愣地看着头顶的天空。眼圈泛红,脸颊上还残留着泪痕,面色有些潮红,嘴唇也有些红肿,微微张着,有气无力的,简直像被刚刚强暴了一般。
    真是好美,即使这样面无表情,一副被欺负了样子,毫无反应地不看他,他也移不开眼睛,一直盯着,仿佛看不够似的。
    他记得他强制着剥掉了季先生一直佩戴着的,那张相貌普通的人皮面具,强迫他转过身来,本以为看到的会是一张奇丑无比的脸。
    但当季先生转过身来,用哀求和凄切的眼神抬头看他的时候,那一瞬间的惊艳,几乎令他忘了呼吸。
    好美。
    好美……
    一曲错落,一眼经年。
    他是世家出生,身边的莺莺燕燕自然是不少,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但眼前的人,却仿佛仙子下凡一般。
    那妩媚的眉眼脉脉含情,却因忧伤而泛起了涟漪。那薄情的唇瓣泛着水光,却因克制而闭口不言。
    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的美人……
    美不胜收,美得不可方物。美到良辰美景都暗淡无光,美得花红柳绿都黯然失色。
    世间万物与他相比都俗不可耐,芸芸众生与他共处都蓬荜生辉。
    他怔怔地看着,移不开目光,看得有些痴了。
    一时忘却了天上人间,不知茫茫天地间孑然而立的仙子是站在天庭之上,还是凡尘之中。
    不知这翩然的白团,到底是雪花,还是云朵?不知这耳边的呼啸,到底是风声,还是仙乐。
    “先生……”
    他迟疑地叫出口,有些犹豫,恍若梦呓。
    无法将眼前这个谪仙一般的人物,与那个古板而教条的季云季先生联系起来。
    季先生的长相是那么的不起眼,只有背影生得娇俏,令他每每看了,会有点想入非非。
    但眼前的人那么美妙绝伦,令他连逗弄的念头都消失了,只觉得任何粗鲁的举止和冒犯的言行,都是对美人的不敬。
    他看着那个美人泪眼婆娑,眸子里蓄满了的泪水即将掉落,那么孤独而无助地立于寒风之中,微微发抖,不可自抑,顿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害得美人那么难过的人,明明是自己。如果是顶着季先生那张平凡的面孔,他还能走上前去道歉与安慰,但眼前泫然欲泣的人儿,却有一副他不认识的,美若天仙的面容。
    他不知道自己除了痴痴地看着,傻傻地站在原地,还能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他有些犹疑,但却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于是鼓起勇气走近了些,再走近些……
    越走越近,越靠越近……
    美人抬眼看着他,眼里是糅杂了很多种情绪,无论哪一种都是怨恨的样子……
    想到这个美人就是季先生,而季先生就在他旁边用那张平凡的面孔去骗他,唬弄他,敷衍他,现在反而还怨恨他,弄得他愧疚得不得了,仿佛就是罪魁祸首一般。
    他不由得又有些无名火起,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便不受控制了。
    等他回过神来了之后,美人被他扑倒在了雪地里,压在身下。哭得更凶了,眼里的情绪却消失了。
    如同被抽了魂儿一般,静静地躺着,看着他,又仿佛没在看他,不知在想什么。
    “季先生?”他轻轻地唤着。
    云霁的目光从天空移到了他的脸上,又移到了天空,细碎的雪花落到了他的眉眼,他也不以为意,甚至连眼睛都不眨。
    “地上冷。”陈博涉将云霁抱了起来,手臂托着,让他继续保持着圈着他的脖子的姿势,“我们先回去。”
    第56章 挣脱
    云霁的手勾着陈博涉的脖子,就这么被他抱了回去。
    进院门的时候,陈博涉把他的头往下按了按,让他把脸埋下去。小厮见陈将军抱着“昏睡”着的主子进来,吓了一大跳,急忙问道:“季先生这是受伤了吗?”
    “风寒。”陈博涉搪塞着,拒绝了小厮想让他把季先生放下来的手,径直把人抱进了里间。
    “放开我。”
    当陈博涉一个躬身将他放在床上的时候,他的手还没被松开,就这么勾着陈博涉的颈项使得陈博涉趴在他身上,两人挨得近得不得了。
    “我松开了,季先生可不许打我。”陈博涉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从他圈着的手臂钻出来,解开了绳子之后,又恢复了趴在他身上的姿势。
    “也不许跑掉。”
    云霁看了看他,眼里没有波澜,仿佛从未见过,从不认识一样,全是看着陌生人的样子。
    “先生……”陈博涉一直看着他,仿佛永远看不够的样子,“我想知道,先生的一切。”
    “一切?”云霁冷笑了一下,“你不都看到了?”
    “除此之外,为什么先生要伪装,为什么先生会来到我身边……还有先生不对我说的那些事。”
    陈博涉说着,便越凑越近,想低下头吻他,被他偏着头抗拒着。陈博涉有些无奈,叹了口气,缓缓地从他身上爬起来。
    云霁撑着坐起来,下床走到床边的柜子前面,伸手打开了那个他用来阴干和存放人皮面具的柜子。
    “这就是我。”打开了之后,仿佛力气尽失。
    将自己一直见不得光的秘密暴露在别人面前需要多大的勇气?云霁却这么做了。
    不是因为勇敢,而是因为破罐子破摔,他已经犹如赤身裸体站在雪地中一般,被陈博涉浑身上下地打量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但曝光了之后,随之而来的羞怯感,令他不禁有些发抖。与被动地被剥掉面具相比,他现在是主动地袒露了,全部坦白,一丝不挂。
    陈博涉看着柜子里面挂得整整齐齐的一张张面具,各种形态,各色皮肤,各个年龄,有男有女。一张张地整齐排列着,犹如一个普通物件,但细致看的时候,却是一个个挖了眼窝和嘴巴的人脸面皮。
    “都看到了?”云霁笑得有些凄凉,“这些都是死人的面皮,我一张张地剥下来的,晚上挑着灯去刨尸体,用细刀子挑着边缘将尸体的面皮剥下来,然后制成面具,戴在自己的脸上。”
    “我是什么?一个剥人皮的怪物,一个只能披着人皮活动的鬼,一个魂魄被还魂到了这个世上,如傀儡一般操作着这个身体。见不得人,也无法卸掉伪装。”云霁抬眼看着他,苦笑变成了哀伤,“我早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谁我不知道。”
    他的确是不知道,特别是当武孝帝出现的时候,他就更迷惘了。前世的感情全部涌了出来,那个仓皇想抓住那个男人的自己,不像是这一世的云霁,而更像是上一辈子的云晗昱。
    但谁又能把二者剥离呢?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只他一个人而已。要完成前世梦想的也是他,要还清前世情债的也是他,想逃脱不愿双手染血的也是他,想剥离面具从此退隐江湖的也是他。
    矛盾的,犹豫的,踟蹰的,通通都是他。到底哪一个是真实的,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了。
    “先生是妖怪吗?”陈博涉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有些迟疑,却依然走近一步,伸手抚上了他的脸,“是妖精?是画皮?是魂魄?还是鬼怪?”
    云霁摇了摇头,想摆脱他的手,却被另一只手也抚上了脸颊。两只有力的手臂捧着他的脸,让他直直地看着自己,动弹不得。
    “化身也好,魂魄也罢,先生不要再伪装了,也不要再逃了。”陈博涉一字一句地说,“就算你是个妖怪,我也要你。”
    说完之后,又戏谑地看着他,笑得有些邪气,“都说阴鬼要阳气,先生要的话,我渡给好不好?”说罢便低头想吻他。
    云霁推开了他,刚才还绝望的氛围被陈博涉这句没脸没皮的话,破坏了个干净。转而又被臊红了脸,匆忙低下头往门外走去,“谁要你的。”
    ——
    云霁担了水进来,准备洗把脸。陈博涉赖在屋子里还是没走,却大大咧咧地脱了靴子,在床上半躺着,一派主人之姿。
    “还没走。”云霁把手倒进了木盆里,开始洗脸。他脸上还有些地方粘着树胶,得用水搓掉。
    陈博涉还是盯着他,生怕看漏了似的,看着他每一步的动作。盘了头发,捧水洗脸,那些被打湿了的发丝黏在脖子上,面颊上,顺着水滴流进了衣服里。
    那张漂亮的脸没有多大变化,却因沾水之后更显得白皙剔透,眼角的嫣红和嘴唇的红肿还没有消去,整个人脆弱得如同一张纸。
    看着这样的季先生,陈博涉只觉得所有的感觉都集中到了下半身,只想把眼前的人拉过来,舔过每一寸的皮肤,看他哭泣求饶的样子。
    洗净了脸,云霁端水出去又进来,走到床边,“将军也该走了吧。”
    陈博涉顺势拉着他,让他坐到了腿上,又抓起他被勒出了红痕的手腕,捧到嘴边,轻轻地吻着。
    “刚才让先生受苦了。”
    陈博涉的睫毛很长,低下头的时候,再低一些的话,便能扫着他的皮肤。他的吻细密密地落在那一寸寸的红痕上,怕吻不仔细了,还伸出了舌头,一点一点地舔着。
    “痛。”磨破了皮的地方被沾湿了之后,微微有些疼,云霁借故收回手,不想再这么下去了。
    再这么下去……他羞得耳根都红了,心跳也跳得厉害,不知道为什么那本该如死水一般的心,会因为陈博涉一个体贴的举动而再次跳动起来。
    “放开我。”云霁越是挣扎,陈博涉越抱着他的腰,箍得他动弹不得。
    “先生可知道我的心意?”陈博涉将他那些心思全部都置若罔闻,反而就先前的问话不依不饶了。
    陈博涉与那个男人并不相同,若是那个男人的话,恐怕不会向他讨要个回答,只管压着他动作。但陈博涉却执意这么盯着他,一定要问个明白。
    心意……
    云霁不是不明白,陈博涉对他的那些亲密的动作,有意无意的触碰,时而暧昧的话语,肯定不是如他所期待的君臣关系。他之前戴着面具的时候,还能置若罔闻,装作不知,现在连最后一层伪装都被揭掉了,他也变得无处藏匿了。
    云霁叹了口气,“将军可是忘了?君臣之间,不可逾矩。”
    陈博涉听到这个话,怒火一下子被点了起来,“什么不可逾矩……先生心中,是不是有人了?”
    云霁愣了一下,不知道陈博涉为什么会这么说,又知道了些什么。
    陈博涉抱着他转身又将他压在了身下,语气变得暴躁,“那人是谁?公子文怀?香国公?东临公?西南侯?还是公子文远?”
    云霁被问得不知所措,见他隐约露出了暴虐的姿态,急忙挣扎着想逃脱,但无论几次,都是无用的。
    陈博涉沉重的,结实的身体压在他的上方,如同一个牢笼一般,他越想挣脱,就会被钳制得越紧,紧到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是谁?那个陛下吗?”陈博涉的目光有些逼仄,“你心心念念不忘的,是不是那个陛下?是哪一个?是公子文怀吗?我不在的时候,你在他身边,朝夕相处,是不是做过了……”
    “啪!”云霁扬手一个巴掌打到了他的脸上。
    陈博涉怔怔地看着他,有些回过神来。
    云霁一抬眼,又是满眼的泪,不知道陈博涉从哪里得知了,难道刚才那恍若武孝帝的举动,都是骗他的?其实那个男人根本没有回来,只是陈博涉在试探他?不止如此……这段时间让他留守邺城看着公子文怀也是试探他?
    陈博涉,太过分了!
    “你走!你走啊!”云霁拼命挣扎着,几乎声嘶力竭。
    陈博涉还从方才说出话中没有回过神来,松开了对云霁的钳制,从他的身上撑了起来。
    “我不想见到你!”云霁举起手臂盖住了眼睛,想掩盖他的抽泣之声,却留下颤抖在嘴唇和瑟缩的肩膀。
    “先生……我……”陈博涉伸手想拉开他捂着眼睛的手臂,却遭到了强烈的抵抗。云霁侧过身子,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逐客令说得再明显不过。
    陈博涉犹豫了一下,无法那么强硬着继续质问下去,只得起身走了。
    每每于此,都是这样的收场。那个“陛下”仿佛横亘在二人之间的一个结,一个忌讳,一个不得言说的禁句,硬生生地将二人隔开,不得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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