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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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事,走吧,去吃饭。”于乔平静地说。
    ☆、第六章
    心里不好过,碗里的每一粒米都变得难以下咽。
    “吃块鱼。”见她那么艰难地吃着白饭,程杨忍无可忍地给她夹了鱼过去。
    色泽诱人的糖醋鱼压在饱满晶亮的米粒上,好看又诱人,一如当年她见到模样。酥脆的表皮和浓稠的酱汁散发出浓香的味道,于乔端详了一下才夹起来送进嘴里,香醋与红糖在口腔里辗转起伏,鲜嫩的鱼味道慢慢散发出来,说不出的鲜香与美味。
    掐指一算,她没有吃过鱼已经有十三年有余了。
    那一年,她十三岁。
    从农村来到了城市,坐在宽敞明亮的餐厅里,既促局又兴奋。那一天正是晚饭时分,纯白色的长桌倒映出屋顶漂亮的水晶灯,而长桌的正中央上摆着一条色泽诱人的糖醋鱼。她必须承认那一条糖醋鱼早已勾引她多时,但她不敢轻举妄动。待母亲端着饭盆出来,他们才终于开饭。
    她首当其冲地伸筷子去夹鱼,鱼还没有夹到,她嘴巴里已经分泌出了许多口水。然而,她的筷子刚触碰到鱼腹,一双筷子恨恨敲在她的手背上。
    “那是我的!不准你吃!”
    坐在她对面的于飞满脸怒容地瞪着她。
    她反射性地收回了手,手背火辣辣地疼,脸也慢慢升温。她无措地看了眼旁边的母亲。
    “吃别的菜,别跟他争。”母亲平静地说。
    而对面的父亲一言不发,仿佛对刚才的插曲一无所觉。
    于乔点了点头,尴尬地将筷子拐了一个弯,夹了一大筷子香菇塞进嘴里。她至今都记得,那一天的香菇是那么地苦涩难咽……
    ……
    于乔沉默了许久,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处于放空状态,看着她半晌的程杨小心地问:“怎么了?”
    将最后一点鱼吞下去,于乔低头拨弄着碗里的米粒,“没事。”
    “再吃点鱼吧。”程杨看她把那一整块鱼都吃下去了,又夹了一块给她。
    于乔盯着鱼看了一会儿,把鱼还给他,“程杨,我不喜欢吃鱼。”
    “不喜欢吃鱼可以吃别的。”说完,程杨微微一笑,“我一直都不知道你不喜欢吃鱼。我们谈恋爱的时候去吃饭你好像从来就没点过鱼,我太粗心了,居然都没想到你其实是不喜欢吃鱼。”
    此时的程杨温和无害,和之前咄咄逼人、尖酸刻薄的形象相去甚远。说来说去,人性本善,就算倨傲自我如程杨,在她面临变故的时候他还是会给出一点点温柔。这样一想,世界当真还是有温暖的。
    看她是在仔细倾听,程杨心里高兴了几分,继续回忆道:“那个时候你就不爱说话,我说什么你都是安静地倾听。当时我就想,我未来的老婆太内向了,婚后定要多带你出去交流交流。”
    “我不内向。”于乔轻声反驳。
    程杨又笑,“是啊,你其实不内向,婚后我就发现了。你只是习惯了冷眼旁观别人夸夸其谈,懒得反驳,更不会解释。所以,我一度很尴尬,心想说不定你都在心底偷偷嘲笑我呢。”
    于乔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嘲笑过他,甚至有一段时间很欣赏他。
    “我没有嘲笑过你。”
    从来没想过于乔不曾嘲笑过自己,毕竟这些年他做了那么多连自己都觉得幼稚的事情。程杨内心很愉悦,试图伸手去拉她的手。
    于乔反射性地缩了缩手。
    程杨镇定地收回手,体贴道:“你的手很凉,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这些年他已经很少对她嘘寒问暖了,很多时候他们在一起不是两两无语就是冷言冷语,这样平心静气地说话已经要追溯到几年前了,于乔不是不感慨的。
    “没有不舒服。”于乔摇头说完后,又看着他说,“对了,你来这边这么多天了,公司那边没问题吗?”
    于乔很少过问他工作上的事情,是不屑关心也是不在乎,今天她这样突然开口问,居然让程杨有些受宠若惊。镇定了许久,才把脸上越来越大的笑容压下去,“没问题,公司里我过来的时候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的。倒是你,突然过来这么多天,你的客户不会有意见吧?”
    他居然知道自己最近接了项目在忙,于乔抬头,浅浅一笑,“不会有,客户还算通情达理。”
    她的笑容让他有些无所适从,喜悦又激动,但他又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低头咧着唇笑了几回,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很轻易就看出程杨笑了,于乔也抿唇一笑,起身收碗筷,“还吃吗,不吃我收碗筷了。”
    程杨连忙起身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你去休息会儿,我来收拾。”
    他很少收拾碗筷,今天亲自下厨做了饭就已经让她刮目相看了。她一直以为他不会做饭的,因为在家都是她下厨,他妈妈更是夸张地说过程杨从小到大都是连扫把倒了都不会扶一下的人,更何况是下厨,想都不要想。
    看来是他们太小看他了,他独自在外地求学的几年时光想必还是多多少少磨练了他的生活技能。只是他没有说,而大家也就没有问。
    “嗯,那你收拾,我去躺会儿。”于乔说。
    ***
    才进卧室,于飞的女朋友就跟了进来。
    “于乔姐。”
    于乔转身,眼前的女孩子眉目清秀,脸上有浓浓的担忧。
    “什么事?”这个女孩子于乔两年前见过,那时候母亲还特地跟她介绍过,不过她那个时候没怎么在意,就记得她姓肖,至于她的名字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这几天她寸步不离地守着于飞,想来就算不是个天性纯良的人,也是个真心对于飞的人。
    “我是来替于飞道歉的,他刚才说的那些话……”
    “没关系,我并没有放在心上。”于乔打断她。
    “于乔姐,叔叔几年前就过世了,现在阿姨又这样。所以,于飞现在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我希望你可以多关心他一点。虽然他今天对你说了一些很不好的话,但是我们知道他从来都是有口无心的,说到底你都是他的姐姐。他现在很不开心……”
    她当然知道他很不开心,毕竟他们母子的关系不是一般地好。
    “肖小姐,我从来都把他当弟弟,只怕他从未把我当姐姐。你来劝我是没有用的,好好开导他才是正经的。还有,母亲没在了,我不比他好过,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安慰他。”
    肖楠愣了愣,难过地说,“阿姨出事的时候他都崩溃了,立即就打了电话给你,可见在他心里你还是很重要的。很多时候他都会和同学谈起你,说你在g市当设计师呢……”
    肖楠口里的于飞让于乔很陌生,那个希望她消失,那个无时无刻不对她充满恶意的于飞会觉得她重要?
    于乔自嘲一笑,冷淡道:“你还是想办让他吃点东西吧,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于乔姐,你有没有想过,现在他最需要的人是你?”
    于乔摆了摆手,“我没有想过,也不会去这样想。你走吧,我很累,想休息会儿。”
    肖楠走了,于乔一个人坐在床沿却陷入了无边的回忆。
    于飞的出生,让当时五岁的她被送到了农村老家跟重男轻女的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直到小学毕业才被接回来。
    于飞极度讨厌她,所以在家的时候她很少出自己的房间,不然惹得他不高兴,她会被父母骂。
    于飞不喜欢她,所以她的学校明明离家那么近,她还是被父母送去住校,这一住就是六年。
    ……
    所以,一直都不亲近的两姐弟根本就没有感情,现在有人说他需要她,这分明就是个笑话。
    “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别太难过了。”程杨进屋,发现于乔满脸的失落,忍不住走过去抱了抱她。
    这样温柔的程杨令于乔不适应,不由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我也不是很难过,她年纪也大了,我迟早要面对这一天的。”
    “你能这样想最好了。于飞没你想得开,他那样不吃不喝真的没问题吗?”
    “能有什么问题?时间一过,再深的伤口自然就会痊愈了。”于乔看似冷漠地说。
    程杨一直知道他们姐弟关系不太融洽,听到她这样说倒也没多诧异,伸手捋了捋于乔的头发,试图开导她:“说到底他也是你弟弟,现在年纪也还小,说了什么你就权当没听见,多关心关心他也无妨。”
    于乔很轻很轻的笑了笑,那笑容里面既无奈又苦涩。半晌,点了点头说:“我明白。”
    ☆、第七章
    母亲的后事处理妥当之后,她和程杨简单收拾了行李正打算离开,家里的几个亲戚便领着律师到了家里。
    原本以为是家里惹上什么事了,问清楚才知道律师是受了母亲生前的委托过来念遗嘱的。
    通过律师的遗嘱,于乔才知道原来她家里居然是那么地有钱。繁华地段有一个20平米的门面,除了现在居住的这套小区房,城东新建的商品房她家也是有的。当然了,这三处房产没有一处是属于她的,遗嘱里明确说了这三处房产的继承人是于飞。对此她并没有任何异议,一切尽在她的意料之中,所以也谈不上多失望。
    这样的遗嘱另于乔的几位叔叔有些错愕,其中一个问道:“所有的房产都是小飞的,小乔没有吗?”
    程杨冰冷的视线地扫过众人,待落到于乔身上时却突然变得温柔。
    律师看了眼众人,然后继续道:“另陈女士生前的银行存款有3万8千块,她说这笔钱是留给于小姐的。”
    于飞冷笑一声,“为什么要给她?!”
    看了眼于飞,于乔说,“这笔存款我拒绝继承,给于飞吧。”
    然而她这样说还是令于飞愤怒,“于乔,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说完,于乔疲倦地按了按太阳穴,“于飞,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一旁的程杨抿唇揽住于乔的肩膀,面向众人冷静道:“就这样吧,我们先走了。”
    在飞机上,于乔的额角轻轻抵窗上,眼帘微合,神色慵懒而疲倦。
    程杨料想她此刻一定难受万分,但自己却并不擅长安慰别人,尤其这个人还是淡定自若的于乔。想了一想,还是伸手去握住她的手。
    结婚的时候于乔办了一张银行卡给她母亲,后来她每个月往那个卡上打1000块钱。虽然她们之间并没有多少感情,而她母亲也并不缺钱用,但毕竟她是她母亲。如今三年多以来,她一共往那张卡上打了3万8千块,母亲不在了居然还要把那笔钱还给她。属于母亲自己的她一分都得不到,不属于母亲自己的,母亲分文不要地还给她。说到底,到死她没爱过自己。
    这一刻说不恨她是假的,说从来没有爱过她,那也是假的。
    “还有两个小时才到,你先睡会儿吧,到了我叫你。”程杨把毯子盖在她身上。
    于乔转过头勾了勾唇,闭上眼睛安稳地睡过去。
    睡梦中梦到了从前的自己。
    她的父母是双职工,那时候是90年代,凡是双职工都只能拥有一个孩子,不然就会被开除。她的父母是从农村考入大学然后分配到城里工作的人,骨子里觉得家里必须有一个儿子。所以想方设法地弄二胎指标,最后托关系给于乔弄了一个智力障碍的鉴定,最后顺利拿到二胎的指标生了于飞。
    于飞出生那一年,她五岁,被送到了农村老家,理由是家里有了弟弟没有精力照管她。
    爷爷奶奶骨子里也是重男轻女的人,听说有了孙子,自然是喜上眉梢。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囤积起来,等有空的时候请人捎去给于飞。那个时候的于乔不是不羡慕于飞的,看到好吃的东西不是不嘴馋的,可是她不敢说也不敢要。
    有一回,她的姑姑从外地回来,给她带了一大包糖果。她吃了一颗之后,糖果就被奶奶收进了箱子里,说是要带去给于飞。她天天看着那个箱子,无时无刻不再想再拿一颗出来尝一尝。终于有一天她趁爷爷奶奶不在家的时候,打开了箱子,正准备拿的时候,箱子被“啪!”地一声盖上,然后便是奶奶气急败坏的斥责,说她小小年纪就会偷东西了,小时候偷针,大了偷金……
    奶奶完全没有看到她被箱子夹红的手背,也没有看到她被惊吓过度的苍白的脸和被吓得狂跳不已的心脏。
    家里偶尔会寄钱回来给奶奶帮她买衣服,但奶奶总是要把钱存起来,说是给将来于飞娶媳妇用。所以,她总是穿着旧得不能再旧的衣服。工作以后,她对自己很大方,看到喜欢的衣服就会买,完全不会舍不得。现在她的衣柜里有很多衣服,即使有些衣服买来连标签都还没有剪,可是她还是不停地买。
    回到城里后,她完全是一个多余的存在。很多时候爸爸妈妈和弟弟聊得很愉快,而她完全插不进嘴去。在老家的时候她每一天都盼望着回到城里的家,然而当她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却发现自己的处境那么尴尬,父母并没有她以为地那样欢欣鼓舞,而弟弟对她更是毫无好感。她回来于父母而言不过是一个无可奈何的选择,因为把她丢在老家那么多年,父母身边的亲朋好友没有不闲言碎语的。况且,说到底她也是他们的孩子,再不喜欢,终究是要接回来的,怎么可能永远跟着爷爷奶奶。
    回到城里上了初中,同学们都有充足的零花钱,只有她没有。有一次她终于鼓足了勇气问她的妈妈,换来的是她妈妈大声的呵斥,“你知不知道把你弄进这所学校我们花了多少钱?!你还敢跟别人攀比,你家里很有钱吗?!”
    被妈妈这样呵斥,于乔很是羞愧,觉得自己的要求很过分,怎么可以跟其他同学攀比。然而隔天,她的妈妈就给于飞买了辆自行车。也许是担心她多想,她爸爸还特地跟她谈心说,“弟弟没有你懂事,非吵着要,我们也是没办法了才买的,你不要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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